打马出城,直奔城北。
李妙真骑马跟在齐知白身侧。
魏三他们卸了甲,只穿便装,不远不近缀在两人身后。
齐知白指着路边阡陌纵横的稻田道:
“我齐家世代为将,从这里望过去,目之所及的田地,皆属齐家庄园。”
“小时候,每到这个时节,爹娘便会带我来庄子小住。那时只当是玩耍,因为能躲开爷爷盯着练武……”
他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笑,“如今想来,不过是来查验田庄账目罢了。”
“那如今……你爹娘呢?”李妙真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世代为将……现在也没了消息,哪儿去了还要问吗。
齐知白却只是笑了笑道:“靖康三十五年,也就是元化元年,北辽铁蹄踏破汴京。”
“朝廷仓皇南渡,我爹娘奉命率军断后,从此没了消息。”
李妙真听了一阵心疼,忙踢马腹追上两步。
纤纤玉手迟疑地伸过去,轻轻拉了拉齐知白的手。
“将军难免马上死,而且都过去那么多年了。”齐知白忽飒然一笑,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再来庄子,就都是福叔陪着我了。”
“福叔……”李妙真重复着这个名字,想起他提过的“最后一个亲人”。
“嗯,他是老管家,看着我长大的。”齐知白的声音温和了些,
“爷爷希望我承袭爵位,熟读兵书韬略。可那时我性子野,只爱舞枪弄棒,对着那些枯燥文字就头疼。福叔奉命监督我读书,可每次我溜出去瞎混,又总是他帮我打掩护,在爷爷面前遮掩……”
他低笑一声,道:“老头子心软得很。”
李妙真听着。
想象着那个严厉的老国公、野马般的小少爷和夹在中间慈祥又无奈的福伯,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暖意。
她看向齐知白,那道长疤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可现在……”齐知白话锋一转,“我那好二叔弄了个马贵当管家,还把福叔赶到乡下……福叔怕是想吃口饱饭都难!”
“我希望最好庄头懂点事,老老实实放人。”齐知白笑容灿烂,满是杀意,“别逼我动手……”
李妙真满是心疼,握住齐知白的手又紧了紧。
前方视野愈见开阔,齐家庄园已近在咫尺。
晚稻灌浆,入目就是一片赏心悦目的亮绿色。
“呜——嗷嗷嗷——!”
远处忽然出来一阵怪异的呼喝。
只这一声,齐知白心中警铃大作。
齐知白抖开李妙真的手,转身跟魏三眼神一碰。
这呼喝声他们再熟悉不过!
辽人骑兵围猎落单的南陈士卒时,便是这般怪笑嚣叫。
就那么围着乱叫让人分散注意,然后扔出锁套勒住脖子,把人活生生拖死!
一瞬间,“锵锵锵!”归义军的战刀纷纷出鞘。
齐知白对李妙真厉声道:“跟上!别靠前!别落单!”
然后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策马向着声源处急扑而去。
冲出官道拐角,眼前景象让所有人目眦欲裂!
有五六个辽人装束的骑兵,正肆无忌惮地在田中纵马踩踏!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被扯得破烂、浑身沾满泥污的老农。
他正艰难地从泥泞中试图撑起身体,一条腿似乎受了伤,动作极其别扭。
一个辽人骑手,正狞笑着用马鞭的鞭梢,一次次去戳老人佝偻的脊背!
“老东西!爬啊!快爬!像条狗一样爬给爷爷们看看!”一个头领模样的辽人骑手操着生硬别扭的汉话,声音刺耳难听。
此人正是辽国使团护卫头领拔速也。
“住手!”齐知白一声暴喝。
粗野的笑声戛然而止。
辽人们看到突然出现的齐知白一行人,先是愣了一下。
但当看清来人身着便衣,也就五六个人,其中甚至还有个女人。
这帮辽人不仅不怕,甚至纷纷粗野大笑。
“哈哈哈,又来了一群南蛮子,还带了个女人!拔速也,让他们把女人留下,这可比老头好玩多了!”
一个辽兵策马而出,马蹄又重重踩倒一片稻苗。
“喂!对面的小子!听着!爷爷们是大辽皇帝座下亲善使团!留下女人,你们赶紧滚开!”
陈国积贫积弱,就算是你策马扬刀又如何?人家辽人就是不怕!
这腐烂的陈国要他何用?
齐知白恨得牙根痒痒,手中马刀高昂,只待一声“杀!”
可眼光瞟到那老农,一股极度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齐知白一摆手,众人纷纷勒马停住。
“福伯?”齐知白试探一问。
那农夫起了身,往地上一跪就是哭道:“少爷!”
齐知白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怒火越盛!
福伯!
“取棍当枪!给我活捉这几个辽狗!”
“腿统统打断!马腿也不留!”
“喏!”
魏三和归义军众人眼中同样燃起熊熊怒火,没有丝毫犹豫。
他们都是百战精锐,对付几个辽兵游骑,本就不在话下,更何况这帮辽人还都深陷稻田泥沼!
瞬间,几根粗长的哨棒已从马鞍旁取下,“呼”地舞动起来,发出沉闷的破空声。
骑战猛将,此刻以棍代枪,那气势竟比寻常长枪更添几分沉雄暴烈!
齐知白一马当先,目标直指那个鞭打福伯的头领!
他根本不在乎对方是什么亲善使团,此刻他眼中只有那蜷缩在泥泞中的福伯。
多年积压的怒火、家国之恨、亲人受辱之痛,尽数化作这一冲之势,连人带马掀起一阵泥浪!
辽兵们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
他们原以为能像往常一样吓退南陈软蛋,却没想到撞上了煞神!
那冲天的杀气,根本不是普通家丁护卫能有!
“拦……拦住他!”辽兵头领拔速也心中猛地一悸,想去拔腰间的弯刀。
可惜,太晚了。
齐知白根本不给他调整的机会。
马蹄踏碎稻秆,卷起泥浆,瞬间已至面前。
那根如狂龙翻腾的哨棒,带着尖啸,扫向拔速也持刀的手腕!
“咔嚓!”
拔速也凄厉的惨叫声划破田野,一股巨力砸在他的腕骨之上,生生把他扫落马下。
与此同时,魏三等人已经悍然撞入辽兵群中。
一时间,棍影如林,惨叫声此起彼伏。
战斗爆发的突兀,结束得更快。
当最后一声惨嚎归于沉寂,只剩下几个辽兵在泥水里翻滚呻吟。
他们的马要么倒地哀鸣,要么瘸着腿惊恐逃窜几步便被控制住。
魏三等人已经收棍而立,目光冰冷地看守着俘虏,人人身上都溅了泥点,杀气未散。
李妙真搀着福伯,走上田埂。
齐知白没管那群辽兵,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几步冲到福伯身边。
福伯颤抖着,看清了来人,终于确定这不是梦:
“少爷……真的是您……”
“福伯,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