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钦乐得前仰后合,肩膀直抖。
周冬儿眼圈一红,小炮弹似的冲到她爷爷身边,扯着老人家的衣角,带着哭腔告状:“爷爷!他欺负人!”
周老早就想动手了,这下得了“圣旨”,可算逮着由头了!他二话不说,蒲扇似的大巴掌带着风,结结实实呼在柳公钦后脑勺上,力道还不小。
“小王八羔子!挺大个人了,欺负个小丫头片子!能耐的你!”
训完柳公钦,他又转头对着孙女,那张老脸立马冰雪消融,堆满了慈祥:“冬儿乖,看爷爷帮你收拾他了。”
周冬儿这才破涕为笑,扑进爷爷怀里,还不忘冲柳公钦又是扮鬼脸又是吐舌头:“略略略!”
柳公钦捂着后脑勺,委屈巴巴地开口:“您老这也是以大欺小啊!”
周老懒得搭理他,权当没听见,只顾着揉自家孙女的头顶。
这时,周冬儿才从爷爷怀里探出小脑袋:“喂,你叫什么名字啊?我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还不说?”
柳公钦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慢悠悠晃了晃:“按照游戏规则,你还没赢我呢,丫头片子。”
“哼!谁稀罕知道!!”周冬儿小嘴又噘了起来。
柳公钦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口道:“要不,我们换个别的玩儿?”
一听到“玩儿”,周冬儿耳朵尖儿动了动,坏心情立马散了大半,但还是警惕地看着他:“要玩什么?先说好,不许耍赖!不许作弊!”
“行行行,”柳公钦连连点头,“我看你刚才打了半天水漂,要不,就比这个?”
这话一出,周冬儿立刻挺直了小腰板,骄傲地昂起头:“哼,这个你输定了!”
小丫头片子先来。
她挑了块扁平的石子,侧着身子,小胳膊抡圆了,手腕灵巧地一抖。
石片擦着水面,轻快地跳跃着。
“噗噗噗噗噗噗噗!”
足足七个水花,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看到没!”周冬儿得意地昂着头,像只打了胜仗的小公鸡,“七个!该你了!”
柳公钦慢悠悠蹲下身,在湖边摸索着,嘴里还嘀咕:“哎哟,这石头不行啊……太厚了……这个又太圆……”
磨蹭了好一会儿,他才挑出一块不起眼的小石片,捏在指尖,似乎还在掂量。
周冬儿看得不耐烦:“快点呀!磨磨蹭蹭的!”
“急啥,让你开开眼。”柳公钦一笑,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甩出。
阳光下,一道银亮的弧线贴着水面疾射而出!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那银光不是石片,而是一枚小小的硬币!
它在水面上疯狂跳跃,不知疲倦,整整跳了十二下!
最后一下力道尽了,硬币竟没有沉下去,而是神奇地平摊在水面上,像片小小的浮萍,悠悠地打着转儿。
周冬儿张大了嘴,小脸上写满了震惊:“十……十二下!它……它没沉?”
柳公钦拍了拍手,笑眯眯地走过去:“好了,愿赌服输。告诉我,你爷爷尊姓大名?”
“你耍赖!”周冬儿回过神来,不服气地指着他,“你怎么能用硬币呢!”
“刚才可只说了比打水漂,没说非得用石头啊?”柳公钦一脸无辜。
“给我一个!”周冬儿伸出小手,“我也要用硬币,这样才公平!”
周冬儿气结,小胸脯一起一伏,突然伸出手,掌心朝上:“给我一个硬币!我也要用硬币!这才公平!”
柳公钦眉头一皱,故意板起脸:“嘿!小丫头片子,才多大点人,就学会朝不认识的男人伸手要钱,这长大了还得了?坏习惯,得改!”
“我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周冬儿理直气壮地反驳。
“哦?”柳公钦眉毛一挑,“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周冬儿顿时卡壳了,对啊,她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呢!
她憋了半天,气得又开始跺脚:“你、你欺负人!你耍赖!你就是个大骗子!”
说着,小姑娘眼眶又红了。
委屈、羞恼一股脑涌上来,让她的大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汽,水汪汪的,看着好不可怜。
那泫然欲泣的小模样,看得柳公钦心头莫名一软。
“行了行了,哭花了脸,就成小花猫了,不好看。”
柳公钦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粗糙的大手在她柔嫩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力道放得极轻。
他从另一个裤兜里摸索出一枚更大、更沉的一元硬币,塞进她摊开的小手里。
“喏,拿着。不过说好了啊,要是用硬币还比不过我,就得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怎么样?”
周冬儿一把抓过硬币,紧紧攥在手心,噘着嘴,但还是小小声地挤出三个字:“……谢谢你。”
这小丫头家教,是真不错啊。柳公钦心里暗道。
周冬儿挣开他的“魔爪”,蹬蹬蹬跑到湖边,学着柳公钦刚才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把那枚沉甸甸的硬币甩了出去。
那枚一元硬币在湖面上重重地跳了一下,就一头扎进了水里,连个泡都没冒。
“这……”周冬儿傻眼了,呆呆地看着硬币沉下去的地方,张大了小嘴。怎么会这样?
柳公钦心里笑得打跌:傻丫头,我用的是一毛铝币,轻飘飘薄薄一片,当然好漂!你拿个沉甸甸的铜芯一块钱硬币,能漂起来才见鬼了!
他没给小姑娘继续耍赖的机会,直接问道:“好了,胜负已分。现在,该告诉我你爷爷奶奶的大名了吧?”
周冬儿彻底没了脾气,小嘴一瘪,不情不愿地小声回答:
“我爷爷叫周博通,博士的博,通道的通。我奶奶叫秋槿实,秋天的秋,木槿花的槿,事实的实。”
周博通,秋槿实。
柳公钦心里默念了一遍,不愧是读书人,这名字听着就有文化。
他顺势在栈道上坐下,看着湖面上的夕阳倒影,懒洋洋开口:“柳公钦。”
周冬儿扭过头看他。
“柳树的柳,公平的公,钦佩的钦。会写吗?”
说着,他手指沾了点湖水,在青石板上,一笔一划,清晰地写下三个字:柳、公、钦。
周冬儿凑过来,蹲在旁边,歪着小脑袋仔细看了看那三个湿漉漉的字迹。
“哼!”她小鼻子一皱,下巴抬得高高的,带着点小得意,“我都会写!”
“哦?”柳公钦这下有点惊讶了,“你多大了?看着不像上初中的啊?”
“我今年上四年级了!该我问你了,你呢?”
柳公钦看着周冬儿气鼓鼓的小脸,乐了:“哟嗬!人不大,规矩倒挺多!”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逗她:“那你猜猜,哥哥我多大?”
周冬儿小辫子一甩,歪着头,上下打量他一番:“你……看着也就比我小姨年轻点儿!二十?不对!二十三?”
“嘶——”柳公钦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胸口,一脸受伤,“差点被你猜中!不过嘛……”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凑近了些。
“哥哥我这叫‘面嫩’,懂不懂?看着二十三,实际上……那得往上再加个零!”
“三……三十三?”周冬儿小嘴张大,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错!”柳公钦手指一摇,“再猜大点!往大了猜!”
“五十?”周冬儿有点懵了。
“格局小了!”柳公钦一摆手,下巴微扬,眼神飘向远方,仿佛陷入了某种追忆。
“看见哥哥这身板儿没?那是从小在九龙城寨砍出来的!跟着浩南哥……哦不,是跟着我大佬,每天刀光剑影,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砍!身上这疤,”他作势要撩衣服,“比你这小丫头吃过的饭粒儿还多!你说我这年龄能小吗?”
周冬儿听得小嘴都忘了合上,下意识地追问:“九龙城寨?真像电影里那么乱?”
“嘿!电影?”柳公钦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电影拍的那叫啥?过家家!你是不知道,当年我们跟东星抢地盘,那场面!几百号人,清一色的开山刀,月光底下反着光,跟银河似的!我大佬一声令下,‘斩死东星仔!’那叫一个……”
他正说得起劲,眼看周冬儿听得入神,小屁股就要往旁边沾着露水的青石路上坐。
“哎!停!”柳公钦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她。
周冬儿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噘嘴:“干嘛呀!蹲着腿酸!”
“小姑娘家家的,不懂。”柳公钦动作麻利地把自己身上那件薄外套一扒拉,胡乱团了团,甩在那冰凉的石板上,
“这石头浸了一宿的寒气,湿气重着呢!你这小丫头片子,穿着短裤坐上去,寒气‘嗖’一下钻进去,回家屁股上得起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疙瘩!”
他一边说,一边把那皱巴巴的外套铺平压实,拍了拍:“喏,坐这儿!我皮糙肉厚,抗造,没事儿。”
周冬儿看看柳公钦只穿着背心,露出的胳膊,再看看那垫得有点歪斜的外套,撇了撇嘴,到底还是乖乖坐了上去。
“哼,就你讲究多!快讲快讲!后来呢?你们打赢东星了吗?”小丫头屁股沾了软乎地方,立刻又催上了故事。
柳公钦也顺势继续胡诌:“那当然赢了!不过……赢得不容易!我大佬被对面十几个围着,眼看就要被围住……”
他故意卖关子。
“啊?那怎么办?”周冬儿急了。
“关键时刻!”柳公钦猛地一拍大腿,越说越离谱,“我抄起一块板砖……不对,是顺手从旁边面摊拿起两根擀面杖……”
“噗!”周冬儿忍不住笑出声,“擀面杖?人家拿刀你拿擀面杖?骗人!”
“哎呀,武器不重要,气势懂不懂?”柳公钦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使出一招双龙出海,那两根擀面杖,舞得虎虎生风,水泼不进!打得那群东星仔哭爹喊娘!最后我大佬拍着我肩膀说:‘阿钦,以后铜锣湾这片,我罩你!’”
“不对不对!”周冬儿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化身小侦探,开始挑刺。
“电影里都是拿西瓜刀和钢管!哪有人打架用擀面杖的?而且你一个人打十几个,根本不可能嘛!他们不会一起上?”
“啧!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柳公钦嘴硬。
“现实里讲究个气势碾压!他们看我这么勇,都吓破胆了呗!再说那擀面杖……”他绞尽脑汁瞎编,“那可是百年老槐木的!比铁还硬!沾着就打骨折……”
两人一个煞有介事地吹,一个认认真真地挑刺、反驳,说得热火朝天。
“冬儿——!该回家了!”周老的声音终于从身后传来。
柳公钦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得,老爷子叫魂儿了。”
周冬儿正听到他“双龙出海”勇救大佬的关键处,哪肯罢休?小屁股还粘在柳公钦的外套上,小手一把就揪住了他裤腿下摆,用力拽了拽,小脸上满是急切:
“不行不行!你还没讲完呢!后来你真当了铜锣湾扛把子吗?那个大佬后来怎么样了?”
柳公钦被她这小无赖样逗乐了,弯腰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
“小祖宗,天都擦黑了,再不回去你奶奶该担心了。下次!下次一定给你讲完!骗你是小狗!”
“骗人是小狗!”周冬儿立刻顺着杆子爬,鼓着嘴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柳公钦看着那根倔强的小指头,再看看小姑娘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心里那点油滑劲儿难得地软了一下。
他无奈地笑着,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钩住那根小小的、温热的手指。
“行!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满意啦?”
小姑娘这才甜甜地笑了,心满意足地跳起来,拍拍屁股,还不忘把柳公钦那件皱巴巴的外套捡起来,甩了甩灰后,塞回他怀里。
“柳公钦!不许骗我!记住你答应我的!”她一步三回头地跑向周老的方向,还不忘朝他喊了一嗓子。
柳公钦抱着外套,笑着朝她挥了挥小拇指。
看着周老牵着蹦蹦跳跳的小丫头,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融入渐沉的暮色里,柳公钦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闺女是真可爱啊……”他嘀咕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以后老子也得生个闺女,天天这么逗着玩,闲着没事就捏捏小脸玩儿……”
他美滋滋地回味着刚才捏脸的触感,转身打算沿着栈道溜达回去。
刚走出两步,他突然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坏了!
柳公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我这趟来,是来还戒指的啊!怎么跟小丫头玩了一通,把正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柳公钦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发出一声懊恼的低吼,拔腿就朝那爷孙俩追了上去。
“老爷子!您等等!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