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吼辣么大声干什么

九月上半，秋老虎余威尚在。

白天的燥热沉淀下去，晚风带着点树叶和泥土的味道，吹在身上温温热热，比屋里闷着舒服多了。

楼下路灯昏黄的光晕里，三三两两的学生拖着步子往宿舍走，影子拖得老长。

远处篮球场还有砰砰的运球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兴奋的喊叫。

草丛里不知疲倦的蛐蛐儿，叫得人心头发痒。

大学夜晚的松弛感，像温吞的水，把人骨头都泡软了。

他靠着冰凉的栏杆，深深吸了口气，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盘算着以后的事儿，计划着下一步。

“吱呀——”

阳台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

陈志华也走了出来，闷声不响地趴在他旁边的栏杆上，眼神放空地看着楼下路灯下依依不舍、恨不得黏在一起的小情侣，侧脸在阴影里显得有点郁郁寡欢。

柳公钦瞥了他一眼，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怎么了陈少？失恋了？看你这小脸垮的。”

陈志华摇了摇头，没说话，目光依旧黏在楼下那对影子叠在一起的情侣身上。

柳公钦看他这样，开门见山：“志华，你对林婉清……有好感吧？”

“啊？”

陈志华浑身一僵，扭过头，白皙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眼神慌乱地躲闪，嘴唇嗫嚅着，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柳公钦乐了，大手“啪”地一下拍在他瘦削的后背上。

“瞧你这点出息！跟我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大老爷们儿，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痛快点！说！喜不喜欢？”

柳公钦的声音不大，带着点痞气的逼迫感。

陈志华被他拍得往前一踉跄，扶着栏杆站稳，看着柳公钦那张笑得坦荡又带着点玩味的帅脸，心里那点隐秘心思像被扒光了晒在路灯下。

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认命似的低下头，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挤出几个字：“……喜、喜欢。”

柳公钦用力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语气带着过来人的通透：

“这就对了嘛！人这一辈子啊，谁没几个‘还没开始就结束’的初恋？但你瞧，这不就是典型吗？”

他指了指宿舍楼门口那对小情侣背影。女生一步三回头，男生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弄得人家女生垂头丧气，再也没有回头。

陈志华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眼神里的光更黯淡了，有些沮丧地点点头。

他觉得柳公钦说得对，自己确实太怂了，连句“你好”都不敢上去说，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他甚至有点迷茫，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恋爱？他好像还没真正弄明白。

柳公钦看他蔫头耷脑的样子，揽着他肩膀的手晃了晃：

“行了！别丧气！你没做错什么！你只是……哎，选了个没办法战胜的对手！”

他呲牙一笑，露出白晃晃的牙齿，语气带着点欠揍的得意。

“放弃吧陈少，你争不过我的。”

这话说得直白又残酷，带着自恋。

陈志华看着柳公钦那张在夜色里依然张扬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衬衫袖口，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闷闷地开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不是……我不是为这事儿难受。”

“嗯？”柳公钦这下真有点意外了，嘴角都忘了动，“不是？那是什么？我还做过什么别的挨千刀的事儿？”

他努力回想，好像除了这事儿，就没了啊？

陈志华看他一脸茫然不似作伪，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抬起头望向远处灯火阑珊的小道。

他声音很低，带着点失落：“我……我是不是……派不上什么用场？”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又带着浓浓的自卑。

柳公钦大惊失色：“陈少！您这说的什么话！”

他一把扳过陈志华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表情严肃得吓人。

“什么叫派不上用场？你可是我的秘密武器！我的技术储备库！我以后在互联网大潮里乘风破浪，能不能吃香的喝辣的，可全指着你呢！仰仗！懂不懂？是仰仗！”

他眼神真挚，语气斩钉截铁。

陈志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弄得有点懵，他直视柳公钦，努力分辨着对方脸上的神情——看不到敷衍，只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

他闷闷地指了指宿舍里面，声音更低了：“那你和赵峰、王磊他们……说创业……没叫我……”

柳公钦愣了一秒，随即恍然大悟，差点笑出声。

好嘛！原来这闷葫芦是吃醋了，嫌没带他玩儿。

“想啥呢傻小子！”柳公钦没好气地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那是因为你要做的，跟他们的活儿不一样！你是技术大牛！是咱团队的核心竞争力！懂吗？核心！”

他勾住陈志华的脖子，把他勒到自己胸前，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等军训完了，哥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陈志华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挣扎着抬起头，眼睛里带着困惑和一丁点期待。

“怎么？害怕我把你卖了？”柳公钦挑眉调侃。

陈志华摇摇头，语气认真又带着点自弃：“我不值啥钱。”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格外扎心。

柳公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锐利。

他猛地松开陈志华，后退半步，腰杆挺得笔直

“陈志华！”

陈志华下意识地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站直了身体。

“立正——！”柳公钦的声音陡然拔高。

陈志华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双脚并拢，抬头挺胸收腹，站得笔挺。

柳公钦围着他走了半圈，目光如刀，在他身上刮过。

最后，柳公钦停在他面前，几乎鼻尖对鼻尖。

“记住！在我柳公钦面前，你给我把背——挺直了！”

柳公钦一字一顿：“我不管你习惯在别人面前是啥怂样儿！在我面前，你就是装，也得给我装出个人样来！装得自信起来！装得牛逼起来！听清楚没有？”

陈志华被他吼得心脏狂跳，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小声应道：“知、知道了……”

“听——不——见！”柳公钦炸雷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没吃饱饭？重来！”

陈志华脸憋得通红，胸腔里一股气猛地顶了上来：“知道了！”

“还是听不见！根本听不见！”柳公钦毫不留情，继续施压，眼神像要把他钉穿，“娘们唧唧的！给我吼出来！用丹田气！”

陈志华只觉得一股血涌上头顶，所有的羞怯、自卑都被这吼声逼到了角落。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夜空、朝着整个安静的宿舍楼，发出了他这辈子最大声的呐喊：“知——道——了！！！！！！”

吼声在夜空中回荡，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也震散了他胸口那股憋闷的浊气。

柳公钦脸上绷紧的线条终于松动了，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点点头，同样用丹田气，扯开嗓子吼了回去：“表——现——很——好——！”

话音刚落。

“砰！”楼上某个窗户猛地被推开！一个暴躁无比的声音砸了下来：

“楼下那两个兔崽子！你吼辣么大声干什么？有事你特么去找宿管！找物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