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帝国

“第一步，得先吃饱饭，站稳脚跟。弄点看得见摸得着的快钱！”

“您瞅瞅现在，”他下巴朝窗外努了努，那姿态，仿佛能看到正在剧烈躁动的大时代，“国企改制，多少铁饭碗应声而碎？多少人稀里糊涂卷着铺盖就下了海？再看沿海，那些小厂子、小作坊，跟春天冒出来的笋子似的，一茬接一茬！可他们缺啥？”

他没等林国栋回答，伸出一根手指在茶几上笃笃点着，自问自答：“缺渠道！缺销路！缺一个能让买家找着他们的门路！”

“现在这帮小老板，一个个跟无头苍蝇没啥两样，有门路的靠关系，没门路的就只能求爷爷告奶奶，死皮赖脸地往各种展销会上挤！那成本多高？效率又有多低？”

“咱就干这个！”柳公钦手掌往大腿上猛地一拍，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给他们攒一个网上的‘超级黄页’！把全国各地，所有想找订单、想找买主的小老板信息，全给它塞进去！哪个厂子是干啥的、有啥独门绝活、联系电话和地址，都给标得明明白白！”

他眼里闪着光，仿佛已经看到一沓沓钞票在空中飞舞。

“买家想找便宜货？想找个特殊点的配件？想找个能帮忙开模的小厂？简单！上咱们这网站，拿鼠标点几下，一目了然！”

“那要是想排在前面，让更多人看见呢？也行啊，给钱！这玩意儿有个高大上的说法，叫‘竞价排名’！想绕过咱们直接跟卖家搭上线？更得给钱！这叫‘会员费’！我连名字都琢磨好了，就叫‘华国企业网’！企业对企业，Business to Business，简称B2B！这买卖，稳赚不赔！”

林国栋听到这，一直微眯的眼睛睁开了些，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点，微微颔首。

这思路，够野，也够实在，确实是抓住了当前市场的痛点。

柳公钦压根没给他细想的空隙，竖起了第二根手指，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多了种俯瞰棋盘的淡定和从容。

“这只是第二步，叫筑高台，广积粮！”

“光靠一个黄页网站，吃饱肚子没问题，但想干成大事，这点体量还远远不够看！必须把架子先搭起来，把名号彻底打出去！”

他的手指在面前的空气里画了个大圈。

“所以，咱的第二家公司，名字必须响亮！‘九州’，您听听，怎么样？听着就带劲儿！干什么？简单，广撒网，多捞鱼！”

他语速陡然加快，掰着手指头开始报菜名。

“现在的互联网，就是个新生儿，啥玩意儿看着都新鲜，放眼望去，全是蓝海！就说域名买卖，瞅准了那些好记上口的英文词、热门拼音，咱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囤它一大批！等那帮后知后觉的土大款反应过来，想给自己的公司弄个‘高大上’的网址？不好意思，晚了！货在咱手里攥着，价钱嘛，翻着倍地聊！”

“再比如小软件？有啊！帮人做个简陋的企业网站，收他个几百上千块，这活儿量大管饱！什么酒店预订页面、产品展示页面，这种需求简直跟海一样多！技术含量？屁的技术含量，找两个计算机系的大学生，足够应付了！”

“实在不行，咱还能给人装系统、杀病毒、修电脑！这活儿更没门槛！您是不知道，现在外面那些电脑维修铺子，那手艺糙得跟杀猪匠似的，收费还死贵！咱就打着大学生的旗号，主打一个物美价廉，技术过硬，口碑还不一下子就出去了？”

柳公钦说到这，刻意顿了顿，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眼神却穿过袅袅的热气，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变得有些深邃。

“这一步，核心目的不是赚多少大钱，就是为了三件事：攒人、攒名、攒资源！先把摊子彻底支棱起来，把能用的人手都聚拢到身边，让咱们这‘九州’的招牌，在新圳这块地面上混个脸熟！把招牌擦亮，然后……等风来！”

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干净利落，像一个将军，在沙盘前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等那股风刮起来——我估摸着，最迟不过99年、00年！咱就把手里所有积攒的资源、人脉、名气，全给他一口气砸进一个地方！做一个真正的‘万能门户’！”

他的身体猛地前倾，压低了声音，那语气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啥叫万能门户？就是让一个用户，只要点开咱这一个网站，天底下的事儿，他想办的都能给办了！想看新闻？有！想搜东西？有！想找人聊天吹水？有！想收发邮件？有！想玩个小游戏？也有！想炒股？想购物？想找工作？全给它塞进去！做到真正的包罗万象！”

“到了那个时候，”柳公钦的嘴角勾起一抹既狡黠又笃定的笑，“广告费？那都是小钱，毛毛雨！真正的大头在哪儿？”

他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个节拍都敲在人心坎上。

“增值服务！觉着免费邮箱容量太小？想在聊天室里有点特权？想游戏里比别人玩得更爽？行啊，交钱！按月交，按年交，您随意！”

“平台抽成！那些商家想在咱们这平台上卖东西？欢迎！成交一单，咱就从里头抽他几个点！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躺着收！”

“流量变现！等咱们的用户多到跟海一样，那人就不是人了，人就是钱！随便给哪个厂子、哪个企业引个流，那换回来的可都是哗哗作响的票子！”

他描绘着这片宏伟的蓝图，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股强烈的感染力，仿佛那条铺满黄金的康庄大道，已经实实在在地在脚下延伸开来。

柳公钦随口点出的那几个领域，精准得有些可怕：

“您看啊，新闻门户，这是绝对的刚需，信息爆炸的时代，谁不想第一时间知道外面发生了啥？这块大蛋糕，必须得抢！”

“搜索，那更是核心中的核心！信息越是杂乱，人就越需要一个导航！谁能帮人最快最准地找到想要的东西，谁就是互联网的爷！”

“即时通讯，嘿，这玩意儿黏性最高！一旦把用户圈在里头，形成了社交关系，那后面想干啥都方便！这就是座挖不完的金山！”

“电子邮件，商务人士的刚需，普通人也离不开！这既是基础服务，更是引流的一大利器！”

“网络游戏，哈！这可不是金山，这是印钞机！是现金奶牛！人的娱乐需求是永远存在的，只要你的游戏做得足够吸引人，玩家掏钱比谁都痛快！”

他对眼下国内经济形势的分析更是鞭辟入里，哪里是价值洼地，哪里是风口浪尖，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为啥我敢把宝押在99年？林院长，您看看现在的势头！”

他笑着又凑近了林国栋一些，庖丁解牛般，把国内的形势一层层解剖开来。

“国家那个‘信息高速公路’的规划早就出来了，邮电部正玩了命地砸钱铺网线呢！电脑价格是还贵，可您看，它不是一年比一年便宜吗？大城市里，网吧都开始冒头了！这说明啥？说明用户基础正在飞速扩大！”

“国企改革，释放了海量的劳动力和被压抑的市场需求，私营经济的活力空前高涨，手里攥着点闲钱又想找新门路的小老板，现在遍地都是！这是需求端！”

“国外那些资本，眼睛都绿了，死死盯着咱们这片热土呢！我敢说，那些风险投资的钱，迟早会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进来！这是资本端！”

“技术层面更不用担心！摩尔定律在那儿摆着呢！网速只会越来越快，存储只会越来越便宜！这是硬件支撑！”

他最后做出总结，眼神亮得惊人，语气里带着预言般的笃定。

“所以说，现在！就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也是咱们抄底布局最好的黄金时期！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地基打牢，把架子搭稳，把名声攒足。等到那股互联网的滔天巨浪真的拍过来的时候，别人都在浪里挣扎，而咱们，就稳稳地站在浪尖上！一口，就把最肥的那块肉给吃撑了！然后再把吃进来的所有资源，像揉面团一样，细细地整合，全都揉进咱们这个‘万能门户’里！”

“到那个时候，咱们干的，就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生意了。咱们要做的，是一个真正的帝国！一个扎根在新圳，能够辐射全国，甚至有朝一日能跟外面那些洋巨头掰掰腕子的，互联网帝国！”

柳公钦一口气说完，感觉喉咙都有些发干，端起茶几上早已凉透了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刚才那番纵横捭阖的宏论，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看着已经完全陷入沉思的林国栋，脸上又恢复了那点熟悉的，带点痞气的笑容。

“当然了，林院长，这些都是我一个学生瞎琢磨的野路子，纯属纸上谈兵，让您见笑了。”

林国栋还坐在那儿，端着茶杯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中，忘了放下，也忘了喝。

他嘴巴微微张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柳公钦，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小子刚才描绘的，哪里是什么粗糙的创业计划？这分明就是一座即将拔地而起的商业帝国的完整设计图！

从最底层、最接地气的“信息黄页”开始稳扎稳打，到第二步广撒网式的资源积累，再到最后那惊心动魄、气吞山河的“万能门户”构想……每一步棋，都精准地落在了最关键的位置上，环环相扣，逻辑严密得让人头皮发麻。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柳公钦身上那份近乎妖异的笃定。

他提到“99年”、“00年”那股必然会到来的浪潮时，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他随手点出新闻、搜索、通讯、游戏这些未来必然会引爆市场的核心领域时，那种信手拈来的精准；

他分析国内经济形势、用户基础、资本动向、技术支撑时，那种鞭辟入里、洞察全局的眼光……

这哪儿像一个十八九岁、刚进大学校门的大一新生能说出来的话？

这分明……分明就是有一只看不见的上帝之手，在他脑子里提前画好了未来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商业版图和时代脉搏！

林国栋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猛地窜上后脑勺，但随即，这股寒气又被一股更加巨大的、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激动彻底淹没。

这小子……这小子是块未经雕琢的和氏璧！是条注定要搅动风云的混江龙！

林国栋“唰”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差点带翻了茶几上的杯子。

他一把抓住柳公钦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声音里都带着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抖。

“小柳！你这脑子……你这脑子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啊！”他目光灼灼，“你……你真不考虑一下，转到我们财院来，跟着我搞经济学研究？你这天赋，天天窝在机房里敲代码，那简直是暴殄天物！”

柳公钦被他抓得手腕生疼，心里暗骂这老登一把年纪了，手劲儿还真不小。

他脸上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动声色地把手腕挣脱出来，连连摆手：

“哎哟，林院长！您这话可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做梦都想跟着您这样的大家学点真本事！可……可是陈院长那边……”

他露出为难又纠结的神色。

“您也知道，我这刚进校门，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是陈院长他不嫌弃我，破格提拔我当他的研究助理，手把手地教我技术，还特意给我配了台BB机……这份知遇之恩，我柳公钦要是转头就走，那以后还算个人吗？”

他语气诚恳，眼神真挚，把一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重情重义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林国栋看着他这副样子，人是冷静下来了，但心里那团火没熄。

是啊，这小子重情义，这点他倒是信。

自己这么硬生生地去挖墙脚，传出去确实不光彩，也显得他林国栋格局小了。

硬的不行？林国栋眼珠子一转，心里嘿嘿一笑。

不是还有软的嘛？

你小子不是在追我闺女吗？以后还少得了跟你这未来老丈人打交道？机会多的是！这事儿，不急于一时！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脸上立刻重新堆起和煦的笑容：“行行行，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好！有这份心意就很好！”

他话音刚落，就见柳公钦顺势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叠了三四次的纸——赫然便是那张《新圳大学大学生创业扶持计划申请表》。

林国栋眼睛瞬间就亮了，二话不说，转身就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一支钢笔，拍在柳公钦面前的茶几上，那动作快的，生怕他下一秒就反悔一样：

“填！现在就给我填！我知道你那些想法怎么往上写最讨巧！别藏着掖着了，都写出来！”

柳公钦看着那支笔，再看看林国栋那副比自己还急切的眼神，哑然失笑。

得，这位未来的老丈人，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还上心。

他也没再扭捏，干脆地弯下腰，拿起笔，刷刷刷就在茶几上垫着写了起来。

林国栋也顾不上喝茶了，整个人都凑了过来，监工一样，看着他填表，时不时还指点两句：

“这里，项目介绍要写得具体点……对，核心竞争力就写你那个信息整合能力！……未来规划，把那个万能门户的思路，稍微带上一笔，不要写太细！”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很快，一张表格填完。

墨迹都还没干透，林国栋就一把将表格抽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迅速塞进自己的抽屉里，“咔哒”一声上了锁。

“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了，交给我！”

林国栋拍着胸脯，一副大包大揽的豪气。

“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干！场地、手续、政策……以后有任何麻烦，直接来我办公室找我！我这扇门，随时为你敞开！”

他大手一挥，那架势，恨不得当场就把自己办公室的钥匙，也配一把塞给柳公钦。

柳公钦看着他这副兴奋劲儿，心里暗自发笑：岳父大人，您这软刀子，磨得可真够快的啊！

不过嘛……这种被人罩着的感觉，还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