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门一关,外头的喧嚣立刻被隔开。
林国栋走到宽大的沙发边,示意了一下:“坐。”
柳公钦没动,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透着股乖巧:“不了林院长,我站着就行。站着精神。”
他心里清楚得很,坐下去容易,等会儿挨训或者表决心还得再站起来,麻烦!不如一站到底。
林国栋被他这副老油条的腔调噎了一下,想板脸又觉得跟个孩子计较掉份儿,只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自顾自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叶在滚水里舒展,袅袅热气升起。
“行了,没外人,”林国栋吹了口浮沫,眼皮一抬,直奔主题,“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闹这么大动静,还把人家腿踹折了?”
柳公钦清了清嗓子,腰杆挺直了点,语气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林院长,这事儿真不赖我!您不知道,那姓黄的教官,还有他那几个手下,跟我早就有梁子!”
他掰着没打石膏的手指头开始数,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眼神贼亮。
“头回在食堂,那个叫黄七的,调戏人家研究生学姐,还想动手!我哪能看着?就挡了一下,跟他起了点冲突。结果好了,人家记恨上了!”
他叹了口气,一脸“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
“后来军训,李虎那小子,仗着当了个什么病号营班长,处处给我使绊子。派活儿专挑重活儿累活儿,搬东西写报告,全塞给我这‘伤员’。我忍了。可今天这事儿,他们太欺负人了!”
柳公钦语气急促起来,带着点火气:
“他们知道找不了我麻烦,就故意为难我班上的同学。林婉清看不过去,上去理论,还差点挨巴掌!”
他顿了顿,眼神瞟向林国栋,观察对方反应。
“林院长,您说,我一个大男人,能看着自己班长……哦不,看着同学被欺负?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我他妈……”
他猛地刹住车,意识到要讲文明懂礼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咳咳,一激动,没忍住,就动了手……结果他们几个教官围上来就要打我!您看我这一身伤,哪打得过?只能……只能被迫自卫反击了一下。谁知道那个黄兆坤,看着五大三粗,怎么这么不经踹……”
林国栋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听着他这套半真半假的说辞,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这小子,黑的白的全让他占了!
“自卫反击?”
林国栋放下茶杯,手指点了点他,语气带着点长辈的无奈。
“自卫反击能把人膝盖踹得‘咔嚓’一声?柳公钦,你还是太鲁莽!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就这么下狠手?这不是当众打人家部队的脸吗?人家能善罢甘休?”
柳公钦立刻换上腼腆的笑容,搓着手,显得特别无辜:
“林院长批评得对!是我不对!太冲动了!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嘛,血气方刚,看到那种场面,脑子一热,哪还顾得上那么多?再说了,换谁看到自己……自己同学要被打了,还能冷静分析啊?”
他把“同学”二字咬得略重,眼神瞟向林国栋。
林国栋看着他这副装傻充愣的样子,差点没绷住。
这混小子被那群军帽子按在地上时,那眼神,冷静得像块冰,分明是早就算计好了后果才动的手,心里有着杆秤呢!
不过,这小子有担当倒是真的,没推卸责任,还算是有点骨气。
林国栋重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行了,事儿已经出了。你呢,给我写个书面检讨,态度诚恳点。再买几个水果篮,亲自送去医院,给人赔个不是。”
他顿了顿,抬眼看柳公钦。
“你那一脚……到底有多重?人不会真废了吧?”
柳公钦眼神飘忽了一下,含糊道:
“也没多狠……大概……大概就是骨裂吧?听着挺响,但位置还行,好好养几个月,不影响以后走路跑步……大概。”
他眨巴眨巴眼,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诚可信。
林国栋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他瞪着柳公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硬生生把那口茶咽下去,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咕噜声。
“……那就多送几筐果篮!”林国栋沉默了几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柳公钦立刻顺杆爬,一脸“真诚”地担忧:“送那么多?人家吃得完吗?水果放着会烂的,多浪费啊!”
“在医院里多住几个月,总能吃完!”林国栋没好气地怼了回去,语气带着浓浓的讽刺。
柳公钦嘿嘿干笑了两声,识趣地闭上了嘴,眼观鼻鼻观心。
“这事儿我尽量帮你压着,”
林国栋看他老实了,语气缓和了些。
“但你自己也给我消停点!军训期间别再惹事!那帮当兵的好面子,指不定有私下找你麻烦的,到时候你挨了揍,哭都没地方哭去!”
柳公钦一个劲地点头:“一定一定!保证夹着尾巴做人!要不是他们指着班长鼻子骂,还差点动手,我真不会……”
他话说到一半,又“不小心”把林婉清带出来了。
林国栋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了片刻。
“柳公钦,”林国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你跟我说实话……你对婉清,是不是有意思?”
柳公钦心里咯噔一下:来了!老丈人审问环节!
他脸上那点油滑瞬间收敛,腰杆挺得更直了些。
林国栋都挑明了,再藏着掖着反倒显得虚伪。
“是。”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声音清晰,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坦荡地迎上林国栋审视的目光。
林国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他本以为这小子会打哈哈糊弄过去,毕竟才认识几天就这么直白承认,不像花花公子的做派。
这份坦率,实属出乎意料。
“真心?”林国栋追问,目光如炬。
“真心。”柳公钦回答得更快,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认真。
“林院长,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可能有点玄乎……但我觉得,上辈子就跟林婉清认识,可能那时候就是一对儿,被棒打鸳鸯了。这辈子重来,我一点遗憾都不想有。”
林国栋被他这“上辈子”的说法噎了一下,眉头皱了皱,觉得这小子又开始神神叨叨。
但他随即被柳公钦后面的话吸引了。
柳公钦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眼神亮得惊人,絮絮叨叨地说开了:
“您看婉清,她走路总不看脚下,得有人在后面看着。”
“她一个川渝姑娘,一点辣都不能沾,吃香菜还过敏,打雷的时候会怕……不过捂着她耳朵就不抖了。”
“她看着迷糊,其实三观正得很,自己被欺负了能忍着,可看别人受委屈比谁都急。”
“她性子看着软,骨子里倔着呢,认定的事儿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说得又快又急,仿佛这些细节早已在他脑海里上演过千百遍,每一点都精准地戳在林国栋最熟悉的女儿形象上。
林国栋听着听着,脸上的严肃渐渐被惊讶取代,最后忍不住连连点头:“对对对,是这样!那丫头从小就这性子!”
他看向柳公钦的眼神彻底变了,这小子……是真用心在观察自家闺女?不是随口花花?
柳公钦越说越投入,眼神飘向远方,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我就想看着她这样,好好的,快快乐乐的。等毕业了,我赚点钱,买个不大不小的房子,离您家近点,方便她随时回来看您二老。”
“到时候再生俩孩子,一个像她,一个像我……男孩儿就叫柳念清,女孩儿就叫……”
“停停停!”林国栋听得头皮发麻,赶紧挥手打断他,老脸都有点发烫,“打住!柳公钦!你这想得也太远了点吧?八字还没一撇呢!”
还念清?这小子脑子里整天都在琢磨啥?
柳公钦被打断,脸上露出一丝委屈,声音却异常认真:
“林院长,有些人,见一面,其实在心里早跟她过完一辈子了。也正因为……可能上辈子误了终生,这辈子才不敢怠慢,才想每一步都走踏实了。”
他说这话时,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仿佛真的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遗憾。
林国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深沉,以及带着宿命感的“情话”说得一愣一愣的。
感动是有点感动,可怎么总觉得……这股味儿有点过于浓烈了?像生啃了一大勺猪油,有点闷嗓子眼?
这小子,油滑是真油滑,深情起来也是真能豁得出去啊。
聊完林婉清,林国栋心里那点疑虑算是勉强消了大半。
自家闺女他了解,心气儿高,真要被花言巧语哄骗也不容易。
这小子虽然滑头,但这份坦荡和细致,还有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感”,反倒让人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懒得管太多。至于他老婆那边……那才是真正的硬仗,他插不上手。
林国栋摇摇头,把儿女情长暂时抛开,话题一转:
“行了,你俩的事儿……自己看着办吧,别太出格就行。”
他摆摆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被柳公钦油话齁住的嗓子。
“说说正经的。之前跟你说创业的事儿,琢磨得怎么样了?”
柳公钦一听这个,精神头立刻上来了,刚才那点委屈和深沉瞬间消失无踪,眼神锐利得像换了个人。
“有谱儿了!”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点声音,带着一股子兴奋劲儿,“琢磨了好一会儿,理出两条腿走路的道儿!”
林国栋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哦?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