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好啊！

有了陈怀瑾的掩护，柳公钦旷课旷得更加肆无忌惮。

这天，陈怀瑾照约定，要把柳公钦介绍给校园BBS“荔园”的运营团队。

老教授端着保温杯踱步在前，柳公钦则单手揣兜慢悠悠跟着。

机房实验室的门刚被推开一道缝，老式电脑热烘烘的塑料味就糊了柳公钦一脸。

老式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像几百只蝉在开演唱会，吵得人脑仁疼。

里面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只听见东北大碴子味儿的咆哮在机箱堆里炸开：

“骗人家小姑娘，始乱终弃，真不要脸！”

居中那个高个儿正是团队的领导人李金兑。他身后站着个扎麻花辫的女生，小脸绷得死紧，咬牙切齿地帮腔：“人渣！败类！”

她骂得字正腔圆，跟新闻播音似的。

角落显示器后面，小胖子刘宇十指翻飞敲着键盘，油亮的刘海黏在额头上，仿佛周遭风暴与他无关。

柳公钦清了清嗓子，丹田气一运，洪亮地喊了声：“同学们好啊！”

顿时，两道目光射来。

李金兑的骂声卡在喉咙里，狐疑地打量着门口的陌生面孔——哪儿来的愣头青？

可下一秒瞥见陈怀瑾的身影，他腰杆“嗖”地挺直，脸上凶神恶煞秒变惶恐，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对着柳公钦就是个九十度深鞠躬：

“领、领导好！”他舌头打结，眼珠子直往柳公钦身后瞟，想确认还有没有更大的官儿了。

柳公钦心里乐开花，面上端着温煦笑意，快走两步重重拍在李金兑肩上：

“好同志！看见你们这股钻研劲儿，我很欣慰！新大的未来，国家的希望，就得靠你们这样耐得住寂寞的青年才俊！加油干啊！”

那股子“校长附体”的腔调，被他拿捏得恰到好处。

李金兑被这顶高帽子砸得晕头转向，激动得嘴唇哆嗦：“谢领导肯定！我李金兑，生是新大人，死是新大鬼！为母校奋斗一百年！鞠躬尽瘁……”

“咳嗯！”陈怀瑾适时地咳嗽一声。

他踱到两人中间，镜片后的目光在李金兑热血沸腾的脸上停了停，慢悠悠开口：“小金啊，这位是你的师弟柳公钦，计算机系大一新生。”

空气骤然凝固。

李金兑脸上“为母校献终身”的壮烈表情，如同被泼了卸妆油，瞬间僵住又融化。

他看看柳公钦，又看看陈怀瑾，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兄弟……你耍我呢？”

柳公钦心里暗骂老狐狸坏事儿，怎么就不让我把这逼装完呢！多好的气氛，全让他给搅合了。

“师兄误会！开个玩笑活跃气氛嘛！以后还请师兄师姐多指教！”

他顺手摸鼻子，眼神真诚得能滴出水。

陈怀瑾补了句：“你们几个别看他年纪小，手上是真有点活儿。”他指了指柳公钦，“本事不比你们这些熬了几年的差。”

柳公钦配合地欠身，脸上浮起些红晕：“承让承让，陈院长抬举了。”

陈怀瑾拧紧杯盖，目光在两人间打了个转：“小金，好好带带你们小师弟。”

“陈教授，您就放一百个心！”

李金兑变脸比翻书快，一个箭步箍住柳公钦脖子就往工位带，亲热得像失散多年的兄弟。

“我和柳兄一见如故！绝对当亲兄弟照顾！是吧柳兄？”

他挤眉弄眼，柳公钦被他身上泡面混汗的复杂气息熏得够呛，面上还得维持“受宠若惊”的笑容，心里哀叹：好家伙，这就攀上近乎了？

陈怀瑾的身影刚从机房门口消失，李金兑搭在柳公钦肩上的胳膊立刻卸了劲。

他后退半步，那双单眼皮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把柳公钦从头到脚刮了一遍——石膏胳膊碍事地吊着，个头倒是挺拔，宽肩乍背，瞧着像能扛两袋水泥。

“柳兄，”李金兑搓着手，凑近了点，声音压得贼兮兮的，带着一股心照不宣的味儿，“是陈教授安排进来……‘丰富经历’的吧？”

他把“丰富经历”四个字咬得意味深长，挤眉弄眼。

“放心！咱‘荔园’团队，主打一个懂事！保研加分、评优评先，包您满意！挂名、项目总结、优秀团队证明……要啥有啥，保管体面又不多事儿！”

柳公钦心里乐开了花：好家伙，我还没开口呢，这位李兄连“镀金”的包装盒都给我备齐了！

他面上却绷着，摆摆手：“李师兄误会了，我真来学习的。”

“学习？”李金兑嘴角一撇，明显不信，一副“哥们儿别装了”的表情。

“柳兄，跟我还见外？说吧！想要哪块儿的‘成果’？技术开发？内容运营？还是团体领导经验？只要你点个头，名字立马给你安排上，流程都不用你操心！”

这送上门的枕头，不躺白不躺啊！柳公钦嘴角一咧，胳膊肘熟稔地撞了李金兑一下。

“嘿！李师兄！仗义！那什么……先给我念叨念叨，咱这荔园，眼下都有哪些山头？”

李金兑揉着被撞疼的肩膀，心里嘀咕这关系户手劲真大，脸上堆笑：“好说好说！”

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核心就几个大版，‘比特河畔’比较冷清；‘跳蚤市场’热闹，全是倒腾二手货的；‘新大快讯’都是些校内新闻，‘夜未央’嘛……”

他暧昧地眨眨眼。

“我们的情感版块儿，文艺青年的老巢。版主可是咱团队的宝贝疙瘩……”

说着，他下巴朝角落努了努。

柳公钦顺着方向看去。

靠窗的机位，一个女生蜷在椅子里。

她两条麻花辫垂在肩前，发尾枯黄毛躁。

厚重的圆框眼镜几乎遮住半张脸，镜片后的目光倦怠地黏在屏幕上。

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袖口磨起了毛边，整个人缩成一团，像株晒不到太阳的蔫巴含羞草，浑身透着股被旧书堆腌渍过的忧郁味儿。

柳公钦眼前一亮。

96年啊！能写会编的人才比奔腾芯片还稀罕！这现成的文案苗子，不薅到自己筐里，简直暴殄天物。

他蹿过去，自来熟地往人家桌角一靠，笑得阳光灿烂：“师姐好哇！我叫柳公钦，新来的！可否请教芳名？”

女生被这突然的动静惊得肩膀一缩，视线慢吞吞地从屏幕挪到柳公钦脸上。

她镜片后的眼神像蒙着层雾，透着疏离和不情愿，声音也闷闷的：“巫漫。中文系大三。”

说完，就把头转了回去，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着，一副“别烦我”的架势。

巫漫？名字倒挺配这气质。

柳公钦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淡，目光灼灼，简直要把她盯出两个洞来——以后搞网站、做营销、写软文，这都是顶级帮手。

巫漫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后背发毛，求助地瞥向李金兑。

李金兑立马会意，一个箭步插到两人中间，胳膊肘看似亲热地搭上柳公钦的肩，实则暗暗用力把他往后带，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只剩气音：

“柳兄！镀金归镀金，泡妞可不行啊！咱这和尚庙拢共就这么一朵花，金贵着呢！您高抬贵手？”

柳公钦心里骂了句小气，面上笑容不变，推开李金兑的胳膊：“李哥想岔了！我纯粹是看到人才，心痒难耐，求贤若渴！”

李金兑嘴角抽了抽。求贤若渴？我看你是色狼见肉，两眼放光！还“李哥”？刚不还“李师兄”吗？这关系户脸皮忒厚！

巫漫没理会他俩的嘀咕，注意力被屏幕上一个新顶起来的帖子吸引了，标题还挺唬人——《泪诉！计算机系人渣田逸轩，骗我感情，天理不容！》。

柳公钦也顺势凑近屏幕，心想，这就是刚才进门时，两人在聊的帖子吗？

发帖人ID“心碎玫瑰”，她字里行间泣血控诉：

“……他说他家境殷实，开的是进口豪车，对我温柔体贴，承诺带我看遍世间繁华……我信了，一颗真心全给了他！结果呢？出去吃饭永远要我出钱！看电影要我买票！连我的生日，都只在地摊上买了朵蔫巴的塑料花敷衍我！……姐妹们！擦亮眼！这种满口谎言、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根本不配得到真爱！”

帖子下面，已经跟了几十条回复，清一色痛骂“人渣”、“穷鬼装阔”。

“啧！”柳公钦嗤笑出声，手指毫不客气地戳向屏幕，“这哪是男方的问题？分明是遇上打着恋爱捞钱的人，没捞着，急眼了反咬一口。”

“啊？”李金兑懵了，凑过来仔细看，“柳兄，这……这女方写得这么惨，还能不是被骗感情吗？”

巫漫也停下动作，看向柳公钦。

柳公钦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你们品品。重点在哪？‘进口豪车’、‘看遍繁华’、‘要我出钱’、‘一毛不拔’……”

他掰着手指，眼神戏谑：“通篇怨气冲天，核心就一个——这凯子没给她花钱！她看上的是钱袋子，结果发现袋子是空的，恼羞成怒了呗！”

柳公钦又扫了眼那车牌，一丝模糊的熟悉感掠过心头，快得抓不住。

巫漫听完，盯着屏幕沉默了几秒，镜片后的目光渐渐清晰锐利起来。

她没说话，右手握住鼠标，光标移动到帖子标题上，右键，干脆利落地选择了“删除”。

“哎？巫漫你干嘛？”李金兑急了，“这帖子热度正高呢！删了多可惜！”

巫漫抿了抿唇，声音不高，却带着强硬：“她不是在控诉欺骗，是在抱怨投资失败。这不是情感纠纷，是诈骗未遂。”

她顿了顿，补充道，带着点文青的固执：“若不喜欢，一分一毫，都不该拿。”

柳公钦心里暗赞：三观够正！这苗子，必须拿下！

李金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巫漫，一脸耿直地追问：“那……上周我请你去看《龙卷风》，你也去了啊！票还是我买的。”

巫漫的脸“唰”一下红透了，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那、那是因为我们是同学！同学之间，互相请，很、很正常的吧！”

李金兑被她吼得脖子一缩，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小声嘟囔：“哦……正常啊……”

“噗——”柳公钦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一巴掌拍在李金兑厚实的背上，“兄弟，你可真是个……直男啊！”

“直男？”李金兑稳住身形，一脸茫然地揉着背，“啥意思？夸我耿直？”

柳公钦一拍脑门，暗骂自己嘴快，96年哪有这词儿！

他立刻换上真诚的笑脸，竖起大拇指：“对对对！夸你呢！夸你性格爽朗，为人幽默风趣，特别招人喜欢！”

李金兑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傻笑起来，挠着头：“是吗？哈哈，柳兄过奖了！”

巫漫在一旁看着这两个活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脸颊的红晕还未褪尽。

她扶了扶滑到鼻尖的圆眼镜，深吸一口气，坐下，不再搭理他们，手指用力敲击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