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怎么这样!无赖!”王璐璐声音拔高,试图用音量掩盖底气不足。
柳公钦眼皮都没抬,手指懒洋洋地点了点堆在墙边的折叠椅:“我无赖?那请问这些活儿,该谁干?”
王璐璐一噎,梗着脖子反驳:“是李学弟主动说要帮我们搬的!我们又没有求他!”
“哦?”柳公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好一个‘主动帮忙’!合着是李虎主动接下来的。领导无能,累死下属,今儿算是开眼了。
活儿是他派的,责任是别人担的?脏活累活甩给病号营,美其名曰‘锻炼’,功劳簿上还得刻他和学生会的名儿?
“要搬东西,你们学生会的人呢?影子都没见着!”
“要维持秩序,就派个袖章来吆五喝六?”
他越说语速越快,字字如刀:
“出了问题,一句‘是他们主动的’就撇得干干净净?”
“要我说,真无赖的是谁?是你们学生会!活儿不会干,锅甩得倒挺溜!本事不大,官威不小!”
王璐璐被他这一连串机关枪似的质问轰得晕头转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插不进一个字,急得直跺脚:
“你……你……你强词夺理!”
柳公钦老神在在地重新翘起二郎腿,晃着脚尖,凉凉地补上最后一刀:
“这事儿说到底,根子还在你们主席头上。自己管不好手下,活儿安排不明白,责任划分不清,最后累死累活挨骂的,全是底下干活的傻小子傻丫头!啧,无能!”
“听你这话,你挺有能耐啊?”
一道清冷如冰泉漱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柳公钦背后响起。
这声音一钻进耳朵,柳公钦浑身汗毛“唰”地立了起来,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不会吧?这么巧!
这调子,化成灰他都认得!
他脖子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
阳光被树影切成碎片,落在一个高挑的身影上。
来人扎着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校服短袖下摆束进深蓝色的格子裙里,掐出一段纤细却柔韧的腰肢。
裙摆下,一双笔直匀称的长腿踩着干净的小白鞋,走起路来本该啪嗒啪嗒响,此刻却悄无声息,像只优雅又危险的猫。
胸前的弧度将校服撑起饱满轮廓,却丝毫不显轻浮。
最抓人的是那份气质,清冷中带着一丝刺人的锐利。
此刻,她微微仰着下巴看向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柳公钦屁股底下像装了弹簧,“噌”地弹了起来,脸上那点痞气和嘲讽瞬间蒸发,换上了“诚恳”和“慌张”,腰弯得都快对折了:
“哎哟喂!雪……学姐!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他声音都变了调,带着点刻意的谄媚。
“我刚才那是……那是……那是恨铁不成钢!替学生会着急啊!看着这么好的组织,工作流程上有点小瑕疵,我这颗赤诚之心就按捺不住,想提点建设性意见!绝对没有不敬的意思!雪……学姐您可得明察秋毫!”
他语速飞快,偷换概念玩得炉火纯青,同时手脚麻利得像开了三倍速,弯腰、抓椅、叠放、归位,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眨眼间,他刚才坐的椅子已经稳稳当当地叠在了旁边那摞上面,他本人则像个标兵一样垂手肃立,脸上满是“任听领导吩咐”的乖巧笑容。
马尾师姐看着他那副瞬间变脸的绝活,嘴角那冷笑浅了些。
她见过刺头,但还真没怎么见过这种滑头。
对方认怂认得这么彻底,姿态摆得这么低,让她准备好的训斥一时竟卡在了喉咙里。
她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发作,只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哼,算了。”
柳公钦心里长舒一口气:成了!这女人,八百辈子都改不了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马尾师姐没再看他,径直走到那堆散乱的椅子旁,弯腰准备搬起一把。
“我来!我来!”柳公钦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抢上前,轻松拎起一把叠好的椅子,“领导您歇着,这种粗活哪能让您动手!伤着您金贵的手可怎么办!”
马尾师姐伸出的手落了空,看着柳公钦麻利的动作,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带着淡淡的讽刺:“你这抢活儿干,是为了证明学生会无能吗?”
柳公钦立刻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
“哎呀学姐!您可冤枉死我了!我对学生会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加入学生会是我毕生的梦想!虽然现在还是预备役,但提前帮组织干点活,熟悉熟悉业务,这怎么能叫抢活儿呢?这叫……这叫积极向组织靠拢!”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脸不红心不跳。
这通不要脸又逻辑自洽的发言,直接把马尾师姐噎住了。她看着柳公钦那张写满“赤胆忠心”的脸,愣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反驳。
两人沉默地把椅子搬到主席台下的阴凉处放好。柳公钦脚底抹油就想开溜——跟这女人多待一秒都浑身不自在!
“慢着!”
那清冷的俩字儿像冰锥子,精准地钉住了柳公钦的后脚跟。
这俩字儿不是他欺负苏巧巧用的吗?现世报啊!
他僵硬地转过身,脸上瞬间切换成憨厚老实的笑容,心里已经把各路神仙拜了个遍:“领导您还有什么吩咐?”
马尾师姐没说话,走到旁边一个放着矿泉水的纸箱旁,弯腰拿出一瓶,看也没看,随手就朝他扔了过来。
柳公钦下意识接住,水瓶入手冰凉。
马尾师姐这才瞥了他一眼,表情依旧冷淡,还带着点不情不愿:“不让你白做。”
柳公钦握着冰凉的瓶子,看着马尾师姐那副“施舍”的表情,骨子里的痞气又有点压不住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顺嘴就皮了一句:“学姐,这水是学校的吧?怎么能算您的人情呢?欠我一瓶水,我记本子上了啊!”
说完,不等马尾师姐反应,他转身就跑,溜得比兔子还快。
“你——!”马尾师姐气得只吐出一个字,看着柳公钦的背影,恨恨地咬了咬牙。
这时,王璐璐立刻凑上来,指着柳公钦消失的方向,气呼呼地告状:“雪薇!你看那个男生!痞里痞气的!真不知道,学校怎么招进来这样的无赖!”
马尾师姐——陈雪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没好气地瞪了王璐璐一眼:“还不是你偷懒!”
王璐璐委屈地扁嘴:“我……我就是偷懒了一下下而已!再说了,是他们病号营的人硬要帮我的嘛……”
她声音越说越小。
柳公钦刚溜回病号营的树荫下,还没喘匀气,就看到那个皮肤黝黑、个子小小的身影,呼哧呼哧地朝着他跑了过来。
是苏巧巧。
她跑得小脸通红,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黏在颊边,胸脯微微起伏着。
跑到柳公钦跟前,她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怯生生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双手捧着一瓶还带着凉气的红色罐装凉茶,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
柳公钦看着那瓶熟悉的、印着繁体字的凉茶,眉头下意识地拧了起来:“你刚才跑出去,就是去买这个了?”
这凉茶校门口小卖部才有,跑个来回得十几分钟。
苏巧巧用力点点头,汗水顺着她黝黑的小脸往下淌,浸湿了迷彩服的领口。
她依旧保持着递茶的姿势,头垂得很低,只露出一个黑亮的发顶。
柳公钦没接,目光在她头顶停留了几秒,语气带着点不耐烦:“说吧,为了啥?”
他可不觉得这傻妞会无缘无故献殷勤。
苏巧巧似乎没听懂,疑惑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片刻后,她才像是明白了什么,又赶紧摇摇头,呢喃细语,带着浓重的乡音:“我……我阿公讲,人帮齐你,就要还情……”
柳公钦心头那点不耐烦,被这句朴素得掉渣的话莫名戳了一下。
他沉默了两秒,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瓶凉茶。
“下次记得买汽水!”他故意凶巴巴地说,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带着草药清香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他身心的燥热。
苏巧巧被他凶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声反驳道:“我、我阿公讲,喝饮料对身体不好……”
这声音虽然小,却透着一股子认死理的倔强。
柳公钦差点被呛到,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这丫头,看着胆小,骨子里还挺轴!
他放下罐子,突然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不轻不重地捏住了她圆润的脸颊肉,往外扯了扯。
“啊!”
苏巧巧吃痛,低呼一声,小脸皱成一团,黑亮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却咬着下唇,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柳公钦看着她这副任人揉捏的小可怜样,心里那点恶趣味得到满足,松开了手。
没别的,但就是想欺负一下。
“喂,”他板起脸,故意恶声恶气,“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偷偷摸摸跟着我,我就揍你!听见没?”
苏巧巧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双手抱头,紧紧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害怕而剧烈地颤抖着,整个人缩成一团,像只小鹌鹑。
预想中的“揍”并没有落下。
几秒钟后,她感觉额头上被什么东西轻轻弹了一下,不疼,有点痒。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怯怯地看向柳公钦。
只见柳公钦收回手指,脸上那点凶神恶煞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看不懂的、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表情。
“傻样儿。”柳公钦嘀咕了一句。
苏巧巧这才敢完全睁开眼,小退半步,一只手还捂着被弹过的额头,半是委屈半是害怕地看着他,黑亮的眸子里水光潋滟,小声地、带着点央求意味地咕哝:
“我、我晓得了……你,你莫要凶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