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从第二天起,就彻底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
那群教官一夜之间换了心肠,个个化身“活阎王”,变着法儿地折腾学生。
柳公钦坐在树荫底下,看着操场上那些被晒得发蔫的同学,心里都替他们觉得累。
飞虎队这边呢?虽然是免了日头暴晒的苦刑,可李虎这位“虎队长”显然没打算让大家闲着。
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头,硬是给这支“病号营”塞满了活计:搬器材、收拾训练场角落的杂物、拿着相机满操场给各个方阵拍照、还得绞尽脑汁写什么军训简报……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这份忙乱,基本跟柳公钦没啥关系。
他还是那个“伤情最重”的钉子户,稳稳当当地霸占着最舒服的那把椅子,悠闲得很,跟旁边热火朝天的场面格格不入。
这份过于显眼的悠闲,终于是引来了李虎的注意。
果然,李虎带着几个刚被他“发动”起来的积极分子,气势汹汹地找过来了。
人还没到跟前,那质问的调门先拔高了。
“柳公钦!”李虎站定,眉头拧着,“你看看大家,都在为集体出力!忙成这样,你好意思一个人在这儿躲清闲?一点集体观念都没有?”
旁边一个小跟班立刻帮腔:“是啊,虎哥都带头干活呢,你也好意思干看着?”
另一个也附和:“享受的时候有你,干活的时候就没影了,不合适吧?”
柳公钦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嘴角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呵,团队精神?行啊。”柳公钦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像有种魔力,清晰地盖过了那几声聒噪,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那我倒想问问,你们现在忙活的这些事儿——搬器材、收拾场地、拍照、写简报……这里头,哪一件是咱们‘飞虎队’该干的活儿?”
他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李虎和他那几个跟班。
“搬器材?那是学校后勤保障组的工作,人领着工资的。你们抢着干,是心疼人家活儿太少,还是嫌人家工资拿得太轻松?”
“收拾场地?这归场地管理方负责,人家的责任田,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去当免费的钟点工了?”
“拍照?宣传报道组那帮同学是吃干饭的吗?人家长枪短炮的设备比你专业,用得着你去添乱?”
“还有那份简报,”他轻轻嗤笑一声,无奈地摇头,“这活儿就更有意思了,那是团委和辅导员该操心的总结材料,怎么着,现在也要甩给我们这些病号来代笔了?”
柳公钦掰开了揉碎了讲,每一个字都直逼李虎那套说辞的命门。
这些门道,上辈子他在学生会里跟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早就摸得门清儿。
李虎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的都是实情,自己扯的那面“集体荣誉”的大旗,根本立不住。
他憋了半天,一股憋闷的气直冲脑门。
道理讲不通,那就来横的!
“少废话!”他脖子一硬,嗓门拔得老高,听着就虚,“我说干就得干!这是命令!听见没?”
“进了这个队,就得服从命令!规矩懂不懂?”
这话一出,柳公钦像是被戳中了笑筋,肩膀抖了几下。
他抬起头,那双带着戏谑的眼睛直视着李虎,缓缓开口:
“命令?呵……李虎同学,你算个什么兵啊?肩膀上扛着几道拐啊?拿着个鸡毛就敢当令箭使了?”
他往前凑了半步,笑意更深:“要不要我帮你叉个腰,再给你找个哨儿吹吹?”
“噗嗤……”周围隐约传来几声没憋住的笑。
李虎气得直喘,血全涌到脸上,从耳朵根一直红到脖子。
柳公钦那几句话,把他那点可怜的“虎威”刮得干干净净。
他杵在那儿,嘴唇哆嗦了几下,一个字也憋不出来,最终只能恨恨地瞪了柳公钦一眼,在几个跟班尴尬的目光注视下,灰溜溜地钻回了忙碌的人群里。
李虎前脚刚走,树荫下几个之前跟柳公钦搭过话的小姑娘就围了上来,眼睛亮晶晶的。
“哇,柳公钦,你刚才好帅啊!怼得他哑口无言!”
“就是就是,你懂得真多!条理那么清晰!”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规矩啊?太厉害了!”
柳公钦看着眼前叽叽喳喳、满眼崇拜的小女生,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散中带着点坏笑的表情。
他随意地摆摆手,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又撩拨意味的腔调说道:
“帅?还行吧,以前别人都叫我湘南吴彦祖的。至于懂规矩嘛……其实都是我编的。”
他目光在几个女孩脸上转了转,嘴角勾起笑。
“怎么,觉得我厉害?那……要不要请我喝瓶水,润润嗓子?我这可是保护了‘飞虎队’合法权益。”
女孩们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逗得喜笑颜开,嗔怪地笑骂起来,树荫下又恢复了之前那份轻松闲适。
柳公钦正享受着小姑娘们那点若有若无的崇拜感,但还没等他把“嗓子冒烟”的戏演足,就瞥见李虎那小子去而复返。
李虎那瘦高身板站在旁边,脸上憋着坏笑,藏都藏不住。
他前头站着的才是正主——辅导员张洋。
一身迷彩短袖绷在年轻结实的身板上,寸头硬得能扎手,眼神扫过来跟刮刀子似的,直戳柳公钦那片“清闲乐土”。
“柳公钦?”张洋问。
柳公钦总算舍得把腰从椅子上拔起来一点,脸上堆出点学生娃特有的温顺:“张老师好。”
张洋没打算跟他客套寒暄,单刀直入:“李虎跟我提了。大家都忙着为军训出力,你在这躲清静,不太好吧?”
话说得还算平,可那眼神,在柳公钦身上来回刮,旁边几个偷瞄的小姑娘脖子一缩,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柳公钦心里清楚。
张洋是大学生当兵,镀了层金,刚退下来,简历漂亮着呢。
这会儿削尖脑袋想在新圳大学领导跟前露脸,图的不就是个留校读研的机会?他这“积极”,理由很充足啊。
“张老师说得在理,”柳公钦点头,诚恳得挑不出毛病,“团队精神,顶顶重要。”
张洋眉头一跳。
滑头!这小子说话哪像个刚出炉的新生蛋子?油得跟老街上盘了几十年的青石板一样,脚踩上去都打滑。
想揪柳公钦小辫子?没门儿!
“你明白就好。”张洋顺他的话说,调门拔高了半度,“那帮兄弟部门搭把手,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不是正好体现集体精神?互相帮衬,结个善缘,哪点不好?”
他话里,想把“偷懒”这顶帽子焊死在柳公钦头上,顺便再刷层“不懂人情世故”的烂泥。
柳公钦心里冷笑一声,脸上那点肉倒是听话,扯出个恰到好处的迷糊样,眼皮也跟着无辜地眨巴两下:
“张老师,您这话……学生脑子慢,真绕不明白。”
他手一摊开,摆足了虚心请教的姿态。
“您看,军训这摊子事,后勤、宣传、团委,哪家不是各管一摊?咱飞虎队啥定位?伤兵营呗,老老实实窝着养伤,别添乱,就是本分。”
他顿住话头,眼睛没挪开,直视张洋那张脸,嘴里的话轻飘飘递过去:
“您说帮忙是结善缘?学生当然信您是为我们好。可学生愚钝,就有个小疑惑哈——宣传组拍照的活儿咱要是抢了,人家拿啥在领导那儿露脸?后勤组的杂事咱要是顺手干了,后勤那边的人咋想?会不会觉着咱们手伸太长,显得他们……不太勤快?”
柳公钦恰到好处地停了一下,才慢悠悠把最后那句补上。
“您说,这是结善缘,还是结仇怨啊?”
“你!”张洋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明显的愠怒。
这小子,话说得跟软刀子一样,直接把他那点想在领导跟前卖好的算计捅穿了。
柳公钦还在噼里啪啦说着,都不带喘的。
张洋腮帮子咬紧,显然发现讲道理压不住他,干脆换了个路数,拿出了在部队里对待刺头兵的那一套——施加压力,用身份和气势碾压!
想着,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体前倾,眼神凶狠地逼视着柳公钦,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威胁:
“柳公钦!注意你的态度,看清楚你面前的是谁!我现在是你的上级!让你干是抬举你,别不识好歹!”
这一下气势汹汹,吓得旁边几个小姑娘大气不敢出。
李虎更是兴奋地攥紧了拳头,等着看柳公钦屁滚尿流呢。
然而,柳公钦脸上的笑容连一丝波纹都没荡起,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张洋因为愤怒而略显扭曲的脸。
张洋被这眼神彻底激怒了。这小子简直是赤裸裸的蔑视!
一股邪火窜上脑门,他连部队里对付刺头的暴力手段,都下意识用出来了。
他猛地伸手,五指张开,就要去揪柳公钦的衣领。
“我看你是欠收拾!”
就在张洋的手指即将碰到衣领的刹那,柳公钦仿佛早有预料,身体以一个极其自然流畅的后撤步,轻飘飘地向后一滑,像一片被风吹拂的落叶,恰到好处地躲开了这一抓。
张洋抓了个空,身体因为惯性微微前冲,更是恼羞成怒!
他见柳公钦闪躲,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脚下就使了个绊子,右脚带着风声,隐蔽而迅疾地朝着柳公钦的小腿胫骨扫去。
这一下要是踢实了,绝对能让柳公钦当场跪倒。
“呵。”柳公钦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就在张洋脚尖即将及体的瞬间,柳公钦的左脚看似随意地向前一探,脚尖精准地勾住了张洋踢来的右脚脚踝内侧,同时顺着发力的方向,借力轻轻一带一送!
张洋只觉得脚下一股巧劲传来,身体重心瞬间被破坏,整个人像个被推的不倒翁,踉踉跄跄地向前猛冲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差点没当场摔个狗啃泥!
“张老师!您没事吧?”
李虎大惊失色,慌忙冲上去扶住张洋,同时指着柳公钦,叫嚷起来:“柳公钦!你干什么!你敢对辅导员动手?你懂不懂尊师重道!”
柳公钦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甚至带着点委屈:
“李虎同学,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大家都看到了,是张老师自己没站稳,差点摔跤。我好端端站在这儿,离张老师还有两步远呢,怎么动手?我动的是意念吗?”
他甚至还转头看向旁边吓傻了的小姑娘们:“你们说是不是?”
小姑娘们哪敢说话,只是拼命点头,又感觉不对不对,一个劲儿摇头。
李虎气得脸都歪了:“你放屁!明明是你……”
“够了!李虎!”张洋猛地一声低吼,打断了李虎的叫嚣。
他黑着脸,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复杂地死死盯着柳公钦。
刚才那一下,外人看来或许真是他“没站稳”,但他自己心里门儿清!那小子脚下那一下勾、带、送,时机、角度、力道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绝对是练家子,而且经验老道!
自己一个疏忽大意,竟然在一个病号新生手上吃了暗亏!
更让他憋屈的是,柳公钦还主动递了台阶给他下,他要是顺着李虎的话头死咬不放,非要坐实对方“袭击辅导员”,那才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
他一个前军区比武的标兵,被一个“伤病员”新生弄了个趔趄?这话传出去,他张洋以后还怎么服众?
李虎这个蠢货,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想到这里,张洋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憋得他几乎要爆炸。
他狠狠瞪了柳公钦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惊疑,更有一种被看穿、被拿捏的无力感。
“我们走!”张洋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猛地一甩胳膊挣脱李虎的搀扶,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离开。
李虎被吼得一愣,看看张洋怒气冲冲的背影,又看看树荫下气定神闲甚至还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的柳公钦,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委屈和茫然涌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再说什么,灰溜溜地追着张洋跑了。
“呼……”
柳公钦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心里嘀咕,这下总该消停了吧?总不能把主任也招来吧?
他摇摇头,重新换上那副懒洋洋的笑容,对着身边惊魂未定又满眼星星的小女生们抱怨道:
“哎呀,说了这么多话,更渴了。刚才哪位妹妹说要给我买水来着?说话不算数啊?我这嗓子眼儿都快冒烟了!”
他话还没说完,一瓶还带着冰凉冷气的矿泉水,突然从他身侧的斜后方递到了他眼前。
柳公钦想也没想,顺手就接了过来,嘴里还习惯性地接着调戏:“妹妹买的水,肯定特别甜!”
他拧开瓶盖,“咕咚”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流滑过喉咙,舒爽得他眯起了眼。
柳公钦咂咂嘴,继续发挥他那没脸没皮的风格,头也不回地对着“送水人”的方向笑道:“嗯!好喝!妹妹买的水就是甜啊!当然,还是没……”
这一次,他“没人甜”还没出口,一个冷飕飕、带着明显嗔怒的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在他背后幽幽吹过:
“是吗?有多甜?”
这声音……这语调……
柳公钦浑身一激灵,那口水差点呛到他!他脖子跟生了锈似的,嘎吱嘎吱扭,极其僵硬地扭过头去。
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穿着迷彩服也掩不住窈窕身姿的少女。
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在肩后,衬得一张小脸愈发白皙精致。
最勾人的是那双眼睛,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本应是含情脉脉,此刻却微微眯起,似笑非笑,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那眼神,三分嗔怪,七分“我看你怎么编”的玩味,配上她微微叉在腰间的纤纤玉手,一股子娇蛮又灵动的风情扑面而来。
不是林婉清还能是谁?
柳公钦脸上的笑彻底僵了,手里的矿泉水瓶都差点没拿稳,心里哀嚎:完犊子!撩到正主儿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