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草原上的贵人,夏州的大族,武威的贵女也都用的我们匠人坊里出的东西。”
李铁山凑近几步:
“那镜子啊,就得磨得跟咱寨里姑娘的身子似的,又光又滑,才叫像样!”
这话又引来了一阵更响亮的哄笑。
王昭站在笑声里,脸上不见半分恼怒,反而微微颔首。
从小到大。
他见过太多有真本事的手艺人,性子大多直率粗豪。
而这些玩笑里藏着的是对技艺的自信,倒是文渊那帮人的虚与委蛇可爱得多。
等笑声渐歇,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挂在墙上的铜镜,语气平静道:
“那诸位师傅,可有人能把铜镜磨得能照见百米外的人?”
“百米外?”
笑声戛然而止,周围围观的工匠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去。
为首的张老头眉头紧锁:
“姑爷怕是说笑了。再好的铜镜,能照清十步外的人影就不错了,百米外?莫说铜镜,便是后上里的清泉,也照不清那么远的东西啊。”
旁边一个打磨玉器的工匠忍不住插嘴:
“是啊姑爷,这物件哪能违了常理?铜料磨得再光,也架不住风一吹、尘一落,百米外的人影,早就散成雾了。”
王昭呵呵一笑。
“看起来诸位的技艺还需要增强啊。”
“我敢说,我的技艺就能做到这点!”
“啥?”站在一旁李铁山眼睛瞬间瞪了起来。
“姑爷这话说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是武威郡的郡守用的镜子,怕也未必能照见十步外的人影,百米外?简直是说书先生编的故事!”
工匠们炸开了锅,若不是之前王昭曾经在此展露过技艺,怕他们早就把王昭给轰出去了。
张老头往前走了两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芒:
“姑爷当真有把握?”
他知道王昭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上次图纸,他们这些工匠用过了都说好。
给他们这些匠人减少了不少多余的工序。
王昭微微一笑。
随手指了指一旁堆积如山的沙砾。
这是之前用来建造新房遗留下来的河沙。
“我就用这个东西,来制作传说中的琉璃镜!”
工匠们纷纷沉默不语,这并不是他们没有兴趣。
而是王昭的话语里的东西超出了他们理解的范围。
区区一团沙砾,就能制作出能看到百米外的琉璃镜子。
这未免也太天方夜谭了。
王昭见众人半信半疑,也不多言,只是朝着张老头道:“张师傅,可否借一间僻静的工坊一用?
再备些东西:最细的河沙,要筛去石子和泥块的那种,再来几块硝石,还有火硝灰。”
张老头虽满心疑惑。
这些东西怎么看都和琉璃没有关系啊?
但见王昭说得笃定,老匠人对新奇技艺的好奇压过了疑虑。
当即点头:
“有,有!后院有间闲置的小工坊,平日里用来打磨些精细物件,清静得很。”
说罢便吩咐两个徒弟去取所需之物,自己则领着王昭穿过喧闹的前院,往后方走去。
工匠们也越发好奇,捧着工具围在工坊外。
连李铁山都把铁砧上的活计丢给徒弟,凑过来看热闹,谁也想不通,河滩里随处可见的河沙,怎会和镜子扯上关系。
不过这些工匠心里也都有数。
没有凑进去看。
毕竟在这个年代,偷学别人手艺可是要结仇的!
唯独被王昭喊过来的张老头跟着王昭进到了工坊内部。
后院的小工坊果然僻静,只有一扇小窗透着光,墙角堆着些废弃的玉石料和铜屑。
不多时,打下手的徒弟们便搬来了东西:
几缸河沙,筛的干干净净,几乎全是石英沙,王昭要的烧碱,还有些研磨用的细石头和几块光滑的麂皮。
他指尖捻起一撮细沙,迎着光细看。
作为工科出生的大学生。
至少在实干上要好上不少。
这烧玻璃最重要的就是挑选合适的石英沙。
若是里面掺着有杂质,那颜色就会出问题。
王昭首先用清水反复淘洗,直到沙粒洁白如霜,摸在手里细滑如粉。
张老头凑过来,看着那些平平无奇的沙粒,眉头皱得更紧:
“姑爷,这沙除了垫地基、糊墙,还能做啥?便是烧瓷器,也得用高岭土,哪有拿河沙当宝贝的?”
王昭笑而不答,转而支起一个特制的泥炉。
这炉子比寻常铁匠炉小些。
是他特意要来烧玻璃用的。
现在工艺不成熟。
还是制作一个小一点的镜面为好。
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步步做。
他往炉里添了些焦炭,引火点燃,不多时便燃起熊熊烈火,炉膛内壁被烧得通红。
“取硝石和纯碱来。”
王昭一边观察火势,一边吩咐。
看见如此认真的王昭。
身为大匠的张老头也没有再说话。
安安静静地为他打下手。
待炉温升至足够高时,他将筛好的河沙倒入一个粘土坩埚,又按比例加入敲碎的硝石和碱,搅拌均匀后放入炉膛深处。
碱是为了提高坩埚的温度。
若是没有助燃剂,那以现在的水平除非是起高炉,不然很难超过一千度的温度。
“这是在做啥?”张老头看得眼睛发直。硝石是熬制火药或配药方子用的,碱又鞣制皮革时中和酸气的,怎么看都和打磨镜子八竿子打不着。
“熔沙。”王昭盯着坩埚,缓缓开口。
“你别看这些沙子看着普通,等烧到火候,就能变成透亮的料子。”
这话听得张老头愣住了片刻,忍不住开口:
“这沙子仅凭烧疑惑就能透亮?姑爷莫不是在说笑?我家小子胡闹的时候也把沙子丢进灶膛,烧出来还是沙子,就是黑了点。”
王昭没工夫搭话,他正全神贯注地控制火候。
焦炭在炉膛里噼啪作响,坩埚渐渐被烧得通红,里面的河沙混合物开始融化,从最初的灰白色,慢慢变成粘稠的透明液体。
像一锅沸腾的蜂蜜糖浆。
半个时辰后,王昭用长铁钳夹出坩埚,迅速将里面的熔融液体倒在一块预先打磨光滑的青石砧上。
液体接触到冰凉的青石,立刻发出“滋啦”的声响,渐渐凝固成一块边缘不规则的扁平玻璃体,表面还蒙着层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