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操练场时,几个抬着木桶的伙夫从旁经过。
王昭瞥见木桶里的饭菜——窝头配咸菜,依稀可见的肉星,但哪怕是这样也比团练营里掺着野菜的米粥看着更实在。
郭参军的营帐在营区最深处,四周栽着几棵老槐树。
树影里站着四个亲卫,腰间的横刀比别处兵卒的更长。
身上的铠甲也比别的兵卒更旧。
刀鞘上的铜环擦得发亮。
见到刘虞候,亲卫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落在王昭身上,来回审视着这个新面孔。
王昭见状也不怯场,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掀帘进帐时,郭参军正对着一幅地图出神,案上的砚台里是刚研磨好的墨汁。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青布襕衫的袖口沾着些墨迹,倒比在团练营时多了几分书卷气。
"参军,王教头有要事相商。"刘虞候拱手道。
郭参军目光落在王昭身上,抬手示意他们坐下:
"王教头在团练营待了两日,想必是看出些门道了?"
“可以告诉我你的章程了吗?”
王昭没绕弯子。
微微点头。
直接将挑选三百精兵的想法和盘托出。
话音刚落,帐内便陷入沉默。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思。
只有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聒噪着。
郭参军捻着胡须,半晌才缓缓开口:
"教头可知,团练营每月饷银是三百两,其中二百两都来自文渊拉拢的那些商人。若是抽走三百人,文渊定会以此为借口断了供给,到时候别说训练,连这些人的口粮都成问题。"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标注着"马市"的地方:
"那些商人不傻,他们捐钱是为了让文渊的人护着走私的路子。去年冬天,有伙胡人抢了张家的商队,是文渊派了五十人追出去,才把货物夺回来。
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军饷的事,我来解决。"
王昭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郭参军和刘虞候同时愣住。
郭参军转过身,眉头拧得更紧:
"教头莫不是在说玩笑话?三百人的饷银,每月至少五十两,还不算军械、药材的开销。
清扬寨就这么点土地,这些逃户们缴的粮食够嫡系部队吃就不错了,孙将军也不让收税钱,哪还有余钱?"
"我不会动寨子的存粮。"
王昭直视着郭参军的眼睛。
"也不用文渊那些商人的钱。给我一个月,我保证凑齐三个月的饷银,而且往后每月都有。"
刘虞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见过太多说大话的人,文渊刚上山时也拍着胸脯保证过要练出虎狼之师,结果还不是整日围着商人打转。
可看着王昭的眼神,他又莫名觉得,这人或许真能做到。
郭参军盯着王昭看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忽然笑了:
"好!老夫就信你这一回。刘虞候,明日起,你配合王教头挑人,不管文渊那边怎么闹,都先顶着。"
他拿起案上的朱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几行字。
"拿着这个去军械库,领三百套最好的皮甲和长枪,就说是我的意思。"
王昭接过那张纸,微微愣神。
没想到事情就这么简单地给解决了。
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沉了许多。
他原本只是想整顿军纪,此刻却明白,这三百人不仅是要练出战斗力,更是要在清扬寨里劈开一条新的路子——一条不靠走私、不混日子,能让士兵真正抬起头的路子。
而这批新人也将是天武军的继承者。
也会是王昭手下的第一批亲兵。
走出营帐时,日头已升到半空。
天武军的兵卒仍在操练,长枪刺出的破空声整齐划一,像一阵疾风刮过原野。王昭望着那些汗流浃背的身影。
渐渐站定。
这清扬寨,或许真的能变个样子。
王昭手里捏着郭参军手书的调令。
三百套皮甲、三百杆长枪,还有从团练营抽调骨干的权限。
在当下,他或许应该去团练营里抽调三百号士卒。
又或者应该去提走三百套军械。
可却什么都没有做。转身拐向了另一条路。
阳光穿过寨墙的箭窗,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身影穿过团练营,穿过山下的街区。
穿过了热闹的边市,径直走向了寨西那片叮当作响的工坊。
还没到门口,浓重的铁腥气就混着松木燃烧的味道扑面而来。
几个正在锻造铁器的工匠抬头看见他,手里的铁锤顿了顿,随即有人高声喊道:“是姑爷来了!”
工坊里瞬间热闹起来。上次王昭改良过的图纸,让他们办事的效率提高了三成,那些常年跟铁料、木料打交道的工匠们,早就把这个懂门道的“姑爷”当成了自己人。
看见王昭的身影。
一个正给斧头开刃的年轻工匠连忙擦了擦手上的铁屑。
朝着王昭示意。
随后便笑着往里面喊:
“张师傅,姑爷来啦!”
须发皆白的张老头从一堆铜料里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放下手里的刻刀迎上来:
“姑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可是又有好点子了?”
看见张老头出来,周围的工匠也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跟在他身后,有打制兵器的,有雕琢玉器的,连角落里鞣制皮革的老师傅都探出头来,满眼期待地望着王昭。
王昭笑着拱手,目光扫过工坊里琳琅满目的工具。
这里还是像之前那样。
烧得通红的铁砧上还架着半成型的矛头,墙角堆着打磨到一半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灰,映出的人影模糊不清。
几乎山寨里面
他忽然开口,清了清嗓子:“诸位师傅,敢问谁会打造镜子?”
这话一出,工坊里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捶着手里的铁钳,笑得前仰后合:
“姑爷这是考我们呢?咱这工坊里,就算是刚入门的学徒,也得先把铜块磨得能照见人影才算出师!”
他黝黑的胳膊上肌肉虬结,胸前还留着年轻时被火星烫伤的疤痕,正是负责锻造腰刀的李铁山。
张老头也捋着胡须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姑爷莫不是拿我们寻开心?当工匠的,最基本的本事就是把物件摸得滑溜溜的,铜镜更是家常便饭。寨里的夫人小姐们用的梳妆镜,十有八九都是出自咱这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