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沉吟片刻,说道:“章程倒是有了一个,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想向刘虞候请教,还请你如实答复。”
刘虞候爽朗一笑,拍了拍胸脯:“教头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咱知道的,定当知无不言。”
“那就多谢了。”王昭颔首,随即问道,“文渊他们是不是和马市还有那些塞外的贩子有联系?”
刘虞候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不瞒你说,确实有。他们经常派手下的士卒去帮那些贩子商人运东西,有时候还会跟着去马市盯着。本来将军是不允许的,可他们总说粮饷不够,还得靠那些商人捐赠,将军也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哎,长此以往,真不是个事儿。”
王昭望着帐外散漫的兵卒。
没有开口。随手拿起一旁的名册,轻轻地翻阅。
一旁的刘虞候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不知道这教头来到底想要说什么。
忽然王昭抬眼看向刘虞候。
语气为止一变,带着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
"刘虞候,我想从营里挑三百人的骨干。"
刘虞候刚端起的茶盏顿在半空。
粗黑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教头你说啥?三百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茶水溅出些许。
"你可知道,这团练营拢共才三千号人,抽走十分之一,文渊那边怕是要翻天。"
王昭微微摇头。
"我要的是身份清白的。"
王昭的目光扫过帐外那些敞着衣襟的兵卒。
微微叹了一口气。
"要的是那些没跟着文渊掺和过商贩勾当,家里是正经农户或匠户出身,最好是刚入营不久,还没染上那些油滑习气的。"
刘虞候这下是真坐不住了,起身踱了两圈,军靴在泥地上踏出沉闷的声响:
"教头你是真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啊。
且不说挑人有多难,这团练营里文渊把心腹安插得跟筛子似的,想从他眼皮底下挖走三百干净人,比从老虎嘴里抢肉还难。"
他忽然转过身,指着帐外操练的方向。
"就算真挑出来了,你打算怎么练?国朝的军官,哪怕是厢军里混日子的,那也是正经通过武举的!弓马、军略、阵法,哪样不要十年八年的功夫打磨?你要练的这些人,怕是练个几个月,连弓都拉不开满,能成什么气候?"
王昭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望着校场。
晨光里,几个兵卒正靠着木桩掷骰子,铜钱落地的叮当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他忽然笑了笑:"虞候见过玉雕吗?一块浑璞若先被刻上了歪歪扭扭的纹样,再想雕成精品,就得先把那些糟烂的刻痕磨掉。可若是块没动过的好料子,从头雕琢,反而更容易成器。"
他回头看向刘虞候,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文渊带出来的那些兵,连招式里都带着商市的油滑,拼杀时先想的是怎么保命,而非破敌。可这些清白人家的子弟不一样,他们眼里还有血性,只是没被好好引导。我要的不是立马能上阵的将军,是能把命交给同袍的锐士。"
刘虞候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重重一拍大腿:
"好!教头这话有血性!只是这事太大,我做不了主。你跟我来,郭参军要是点头,我就是拼着得罪文渊,也帮你把人挑出来!"
王昭微微拱手。
“那就多谢了。”
二人出了中军帐,一路穿过团练营的营房区。
路过伙房时,正撞见两个兵卒抱着酒坛往营房走,看见刘虞候,慌忙把坛子往柴堆后藏,连衣襟上还沾着酒渍。
刘虞候气得脸色发青,却只是重重哼了一声,脚步没停,眼下要紧事在前,犯不着为这些琐事耽搁。
王昭微微摇头。
看起来只有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团练营才能有战斗力。
走了约莫两刻钟,前方出现一道青石垒砌的寨墙,比团练营的木栅栏高出近丈。墙头上的哨兵老远就看见了他们,握紧了腰间的环首刀。
直到刘虞候亮出刻着虎头纹的腰牌,才有人高声喝问:
"来者何人?事由为何?"
"郭参军麾下刘虞候,带王教头求见参军!"刘虞候扬声回应。
吊桥缓缓放下时,王昭注意到桥头的拒马桩上还留着箭簇的凹痕,木头上的年轮里嵌着暗红的锈迹,显然是真刀真枪拼杀过的痕迹。
守桥的兵卒验过腰牌,又仔细打量了王昭一番,才侧身放行。
动作间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铠甲虽有磨损,却擦得锃亮,甲片间的皮绳都系得整整齐齐。
看样子是一位老兵的铠甲。
进了营区,王昭倒吸一口凉气。
同样是校场,这里的黄土被踩得坚硬如铁,连杂草都不曾长不出半根。
数百多个兵卒正列成方阵操练长枪,整齐划一地把枪尖斜指天际。
在晨光里仿佛是连成一片闪烁的银海。
"喝!喝!"的呼喝声震得人耳膜发颤。
每声呐喊都带着一种声嘶力竭的感觉,绝非是团练营里那些有气无力的吆喝可比。
队伍前方,一个披着重甲的将领正来回巡视,忽然抬手止住队列。
"第三排左数第五个!"
他厉声喝道:
"枪杆都握不稳,还敢抖手腕?当年在夏州,你要是这副模样,脑袋早被武国的狼牙棒给砸烂了!"
那军士走上前来,用鞭子抽在他的后背上。
那破风的声音连在一旁观看的王昭都感觉到了疼痛。
被点名的兵卒涨红了脸,硬是一声没吭。
咬着牙把枪杆握得更紧,指节泛白如骨。王昭这才看清,那兵卒身高不过七尺,却仍和其余士卒一样扎着绑腿,穿着厚重的防具,铠甲上的汗渍顺着甲片纹路往下淌,在地上滴出小小的水痕。
"这些都是跟着孙将军从边关退下来的老兵。"
刘虞候低声道,语气里带着敬畏,“当年夏州一战,将军带着三千人挡住武国数万骑兵,最后活下来的就剩这几百号人。年纪最小的都快四十了,可营里的规矩,半点没比年轻时松。”
王昭望着那些在烈日下操练的身影,忽然明白孙将军为何能容忍文渊的胡闹。
这支嫡系部队是他的底气,也是他的软肋。
这些老兵太珍贵了,珍贵到他舍不得让他们再去拼杀,只能用团练营来填充兵力空缺,哪怕明知那是群乌合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