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惩”二字从李泰口中迸出时,裹挟着一股砭人肌骨的凛冽杀气。
于志宁只觉心头猛地一缩,慌忙起身拱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殿下息怒!于成望那厮确实混账至极,该受重惩,只是求殿下开恩,留他一条性命。”
“他贪墨的那些粮食,我们于家定会一分不少地悉数赔偿,另外,我于氏愿再捐出一万石粮食,专门用以赈济灾民,权当是替他赎罪了。”
李泰听完这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眼神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不屑。
“嗯。”李泰目光沉沉地盯着于志宁,一字一句道,“我查出这些事的时候,单是因为粮食短缺饿死累死的百姓,就已经有三十八人了。难不成你觉得,现在粮食赔上来了,那些死去的人就能活过来?”
听到这里,于志宁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他抬眼看向李泰,心头猛地一沉。
他终于明白了,这李泰根本就是故意为难自己!
在他看来,不过是几十个贱民罢了,死了便死了,这天下难道会因为死了几十个贱民就天翻地覆不成?
“所以,你是不是觉得,不过死了几十个贱民算不得什么大事?”李泰的声音陡然转冷,“你今日肯来这儿求我,已经算是给我面子了,我这般不依不饶,倒像是我在故意刁难你?”
于志宁听到最后,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他深深地看了李泰一眼,眼神中竟悄然爬上了几分恐惧。
李泰竟然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他连忙躬身道:“不敢有此想法!殿下明鉴,百姓与社稷同重,陛下早就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李泰闻言淡淡颔首:“这话虽是我父皇所说,但往前追溯,想必也并非他原创。”
于志宁还想再说些什么,李泰却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喙:“不必多说了。先前我兄长被人告发谋反,牵连甚广,但凡依附他的官员全都落了难,唯独你安然无恙。我本以为,经此一事,你该是个正直不阿之人。”
于志宁听后,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脸上露出几分了然。
他早就看透了,李承乾想谋夺李世民的皇位?
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凭他手下那几个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撼动李世民的根基?
所以他并非不知情,只是刻意置身事外,甚至还多次在李世民面前弹劾李承乾,说他沉迷游猎、不知上进、功课荒废。
李承乾因为这些事,被李世民痛骂过无数次,罚抄书更是家常便饭,可这一切,与他于志宁又有何干?
李泰瞥了于志宁一眼,缓缓开口:“想必你也不想于成望就这么死了吧。”
听到这话,于志宁急忙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若是殿下能放他一马,于某感激不尽。”
李泰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可我的兄长,他当初也未必想造反,不过是被逼到了绝境,实在没有办法罢了。”
“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我家兄长难道就真的那般不堪?”
“你三番五次在父皇面前告他的状,对他大肆打压,最终把他逼上了绝路。”
“若非父皇仁慈,恐怕我那兄长早已性命不保。”
于志宁听到这话,脸色骤然大变,他深深看了李泰一眼,终于明白对方绕了这么多弯子的真正用意。
李泰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于成望,今日让他来这儿,不过是为了羞辱他,替李承乾报一箭之仇!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声音都有些发紧:“原来殿下是在这里等着我,想必殿下是想说我道貌岸然吧。”
李泰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淡却带着锋芒:“难道不是吗?”
于志宁的脸瞬间涨得铁青,强压着怒火道:“我好歹也是中书侍郎!这般折辱于我,传出去,天下读书人该如何看待中书侍郎?”
这中书侍郎可不是六部那些寻常侍郎可比,乃是三省要职,身份堪比六部尚书!
况且先前有太子时,他还兼任太子左庶子,日后拜相也是情理之中,更是出身关陇贵族,在读书人中颇有声望。
李泰轻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哦?今日我偏要羞辱你,又能如何?”
于志宁万万没想到李泰竟连这点体统都不顾,他死死盯着李泰,语气带着一丝威胁:“殿下这般行事,就不怕失了天下人心吗?”
李泰挑眉反问:“怎么,羞辱你一番,我就要自绝于天下了?莫非这天下是你于志宁的?”
“还是说,羞辱你一番,我这储君之位就坐不稳了?”
“我倒想提醒你,这天下是我们李家的天下,谁来当太子,自有父皇定夺。”
于志宁不想再与他纠缠,索性开门见山:“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于成望?”
李泰眼神一凛,语气斩钉截铁:“我早就说过,那些粮食是百姓的救命粮,他敢贪墨百姓的活命粮,我就敢要他的命!”
于志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他缓缓站起身,深深看了李泰一眼:“希望殿下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李泰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后不后悔,现在不好说,但此时此刻,我做下的决定,绝不反悔。”
于志宁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就在他即将踏出客厅门槛时,却又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地盯着李泰:“殿下一直想在李承乾之后增强储君的声势,如今前太子谋反被废,正是你的大好机会。”
“俗话说饮水思源,可殿下却偏偏揪着我不放,如此行事,不知究竟图什么?”
李泰霍然起身,直视着他,字字清晰:“第一,我与兄长相争,想做储君,这是事实,但我绝不希望前太子造反,那是要掉脑袋的勾当。”
“他毕竟是我手足兄弟,再怎么样,我也没想过要他的命。”
“第二,他落到那般境地,与你脱不了干系。你并非置身事外,不过是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罢了。”
“第三,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今日明摆着,我就是要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