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天牢里已有数日,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打心底里感到极度不适。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恶臭与腐朽的气息,那味道混杂着霉味、汗臭与不知名的秽物气味,呛得人鼻腔发疼,连半分新鲜空气都见不到,更别提能透进光亮的窗户了。
住在他旁边的狱友,今天早上才被拉出去拷打过,散发出一种血腥味,还有痛苦的哀嚎声。
远处不知道哪个角落,又好像是四面八方传来的犯人被鞭子抽到哀嚎的声音。
这不只是身体上的折磨,还有精神上的折磨
狱卒送饭来了,铁碗在冰冷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侯君集瞥了一眼那碗里的东西,只觉得像是馊掉的臊水,这等吃食,别说摆在他从前的侯府里,即便是给府中下等仆人,他们都未必肯碰,早就没了半分温度,更别指望有什么热菜热汤了。
“尔母婢的……乃公早就跟你们说过!”侯君集猛地提高了声音,嘶哑的嗓音在牢房里回荡,“乃公要吃肉!要吃鹿肉!你们的耳朵都聋了吗?”
“去给我找!没有钱财就去找我以前的部下要,他们没有乃公怎有今日,乃公要他们什么,他们不敢不给!”
“再给乃公送这些猪狗不食的东西来,你们是活腻了吗?”
“等我出去,定要把你们一个个都烧了,把你们的亲族全都斩尽杀绝,信不信?”
狱卒们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转身便径直走了出去,仿佛没听见他的咆哮。
侯君集见这些人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心里顿时恨得牙痒痒,可腹中的饥饿却是实实在在的,半点做不了假。
他踉跄着慢慢上前,抓起那碗里的残羹冷炙,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狠狠心往嘴里塞了过去。
可刚嚼了两下,便发觉那食物早已馊了,酸腐的味道直冲脑门,他下意识地想吐出来,却还是强忍着恶心,硬生生咽了下去。
要知道,侯君集本就是个极爱享受的人,从前的日子里,衣食住行无一不讲究。
想当初他在高昌国打完仗,便是因为贪心不足,私藏了高昌国王的大批珍宝,才被都察院的官员们轮番弹劾,闹得满朝上下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他的出身本就不算显赫,早年更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过着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日子,后来好不容易才凭借战功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哪里受得了如今这般清苦与屈辱?
如今身陷这暗无天日的囹圄之中,这般境遇更是让他打心底里感到极度的痛苦与不甘。
而比这恶劣环境更让他备受煎熬的,是内心深处那股挥之不去的彷徨与恐惧。
他是李世民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将,是真正能让皇帝托付心腹大事的人,君臣之间曾有过多少生死与共的时刻。
前两年也曾有人在李世民面前诬告他意图谋反,可李世民念及旧情,并未对他加以惩处,只是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可这一次,他却实实在在地倒了大霉,竟直接被关进了天牢,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他隐隐觉得,这一次的情况与往日截然不同,自己怕是有几分凶险,走不出这冰冷潮湿的牢狱了。
“不……陛下不会杀我的,绝对不会!”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是他最信任的爱将啊!”
“就算是造反又怎么样,我以前也不是没被举报过造反,前两年就有人告过我,可陛下还是放了我!他还需要我,我还能为他做很多事情,这一次肯定也会放了我的!”
他攥紧了拳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现在就算是啃猪食、吃狗吃,我也要活下去!”
“只要能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能等到机会,总有一天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这些狱卒、这些看不起我的人,等我出去了,定要把他们全部杀了!
将来,我一定要让天下人看看,我侯君集不是池中的泥鳅,我是真正的真龙!”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几分癫狂,“李世民啊……李世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竟然如此寡情薄义……将来,我也要杀了你,没错,杀了你!”
正在他这般胡思乱想、情绪翻腾之际,牢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贵人带着几名随从走了进来,那脚步声与随从们的低眉顺眼,与这牢狱的破败格格不入。
侯君集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立刻收敛起了脸上的凶狠与癫狂。
他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察言观色、装模作样的本事最是擅长。
他的脸上很快涌起了几分希望,应该是李世民来了,就算不是李世民来了,应该也是李世民派来的人。
两年前也是这样,哪怕被暂时囚禁,但很快李世民就派人过来赦免了他。
可当他抬头看清来人时,还是有些出乎意料,立刻认出了来人正是魏王李泰。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他之前一直跟太子十分亲近,跟李泰这里反而不亲近,是在李泰对立阵营的。
就算是李世民要派人来放他,也不可能派李泰来。
他心里满是疑惑,实在不明白李泰为什么会来这里见他。
李泰身后跟着几个侍从,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牢房内的环境,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里的恶臭与阴暗,让他也明显感觉到有些不适。
这个地方就不是正常人能待的,住上十天半个月,出了牢子也得生一场大病,身体不好的儿子怕是几天都扛不住。
旁边的侍从见殿下皱眉,心里立刻了然,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说道:“殿下,这里环境实在太差了,一般人在这里待久了,怕是都要生病的,更何况是殿下您?”
“这等地方实在不适宜您多待,要是不小心染上了什么病,我们这些人万死难辞其咎啊!”
“要不还是请您到外面稍等片刻,我们这就把犯官侯君集带出去?”
李泰摇了摇头,语气淡淡地道:“不必了,就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