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陈府这所曾经煊赫,如今却显出几分陈旧空旷的老宅,被刻意布置得张灯结彩,红绸高挂。
巨大的金色“寿”字悬于厅堂正中。
然而,这表面的喜庆之下,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紧绷与晦暗。
厅内聚集的陈家族人,眼神闪烁,窃窃私语。
主桌之上,陈老爷子穿着一身崭新的暗红服饰,端坐首位,竭力维持着家主的威仪。
他目光扫过堂下心思各异的族人,最终落在下首安静端坐的陈凡、苏月言二人身上,心中才略感一丝慰藉。
寿宴刚过三巡,酒意微醺,厅内看似热闹,实则暗流涌动。
陈老爷子强撑着精神坐在主位,笑容下是掩不住的疲惫。
陈凡坐在他下首,安静得如同角落里的影子。苏月言陪在他身侧不远处,眼神不时担忧的飘向他。
压抑的气氛如同不断收紧的绳索。
终于,陈忠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脸上堆着假笑。
“大伯,今儿您老八十大寿,大喜的日子!”
陈忠声音拔高,带着刻意的热络,引得全厅目光聚焦。
按辈分,他是陈家老爷子弟弟的儿子,得喊老爷子一声大伯。
“按理说,我们做晚辈的,就该说些吉祥话,讨您老开心。”
“可有些话,侄儿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不吐不快啊!”
他话锋陡然一转,手指毫不客气的指向陈凡,脸上假笑瞬间变成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怨毒。
“您看看!您看看我们陈家的好大孙!”
“当年要不是他不知天高地厚,惹下泼天大祸,锒铛入狱,我们陈氏集团怎么会失了顶梁柱,被人落井下石?”
“又怎么会像今天这样,日薄西山,风雨飘摇?!”
这话如同点燃了引信,那些早就按捺不住的陈家族人立刻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出声附和,矛头直指陈凡。
“就是!陈凡,你还有脸坐在这里?”
“老爷子八十大寿,你一个坐过牢的,不怕给寿宴沾了晦气吗?”
一个尖嘴猴腮的族叔阴阳怪气的嘲讽。
“可不是嘛!当年要不是你逞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们陈家何至于此?”
“现在你就是这么报答他老人家的?把整个陈家都拖下水!”
另一个肥胖的族婶唾沫横飞,声音尖厉。
“哼,我看他就是个扫把星!在牢里没待够,出来还想继续祸害陈家!”
“老爷子,您可不能再心软了,赶紧把他赶出去,省得连累我们大家!”
一个年轻些的陈家子弟,仗着几分酒意,更是口无遮拦。
一时间,厅内充斥着“坐牢”、“废物”、“扫把星”、“拖累”、“晦气”等刺耳的字眼。
苏月言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猛地站起身:“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当年的事……”
“苏小姐!”
陈忠粗暴的打断她,脸上带着恶意的笑。
“这是我们陈家的家事!你一个外人,还是少插嘴的好!再说了……”
他目光淫邪的在苏月言身上扫了一圈,又落到陈凡身上。
“你跟着这么一个坐过牢的废物,能有什么好前程?不如趁早……”
“闭嘴!”
陈凡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的扫过那些面目狰狞的族人,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冷冽,让人心底莫名一寒。
“怎么?被戳到痛处了?”
陈忠见陈凡终于有了反应,更加得意,声调越发高昂。
“你一个坐过牢的废物,有什么资格让我们闭嘴?”
“我们投在陈氏的钱,都是大家的血汗钱!”
“岂能眼睁睁的看着被你这废物败光了?!”
“我们今天来,就是要个说法!”
他猛的将酒杯砸在桌上,酒液四溅,图穷匕见。
“退股!把我们当年投资的钱,连本带利,一分不少的退给我们!”
“否则,今天这寿宴,就别想安生办下去!”
“对!退股!”
“退钱!不然我们就不走了!”
“陈家完了,不能拉着我们一起死!”
附和声浪瞬间高涨,贪婪的嘴脸彻底撕破。
陈老爷子气得浑身剧颤,指着陈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起伏。
“爷爷!”苏月言和赵然同时惊呼。
赵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老爷子,眼神中满是担忧。
宁清瑶也倏然站起,清冷的眸子里燃起怒火,直视着陈忠:“陈忠!你放肆!老爷子待你不薄!如今你……”
“不薄?”
陈忠此刻已被贪婪和恨意冲昏了头脑,毫不客气的打断道。
“他偏心这废物孙子的时候,可想过我们这些旁支的死活?”
“今天这钱不退,谁都别想好过!”
他随即竟将矛头转向了宁清瑶,“还有你!”
“整天摆弄你的琴棋书画,装得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似的!”
“你这个做媳妇的,可曾为家里分过半点忧?”
“现在倒好,还跟着这废物一起,在老爷子面前充好人?”
“你们是不是巴不得陈家早点垮了,好分点家产走人?””
被如此当众污蔑,宁清瑶清丽绝伦的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寒霜!
那双原本沉静如深潭的眸子,骤然迸射出冰冷锐利的光芒!
她豁然起身,月白长裙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傲然气势!
“陈忠!”
宁清瑶的声音清洌刺骨。
“我宁清瑶嫁入陈家,便是陈家妇!”
她目光如冰刃,直刺陈忠。
“你说我不关心家族?”
“好!那我问你,去年公司周转不灵,是谁暗中典当了嫁妆里那对前朝官窑梅瓶,将银钱悄悄填补进去?”
“前月公司被恶意压价,又是谁以‘清瑶居士’之名,在文会上与那背后使绊的公司周旋,迫其收手?”
“这些事,我未曾邀功,更不屑于让你这等小人知晓!”
“只因我是陈家媳,这是本分!”
她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厅内众人皆惊!
连赵然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她竟不知二弟妹默默做了这么多!
陈老爷子浑浊的眼中也闪过震动和心疼。
陈忠冷笑连连,丝毫不惧:“那又如何?”
“我们大家伙只负责给你们投钱,这是经营出了问题,能赖在我们头上?”
“总之,我就一句话!”
“必须退钱!”
一番话,也让其余陈家之人醒悟过来,都学着喊道。
“没错!”
“退钱!”
就在这混乱不堪、陈老爷子眼看就要被气晕过去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沉默的陈凡,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嗒。”
那一声轻响,如同投入沸油中的冰水,瞬间让喧嚣的大厅为之一静。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叫嚣的族人,最终定格在陈忠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
“退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