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光潋滟中,初晨时分的九里河河面上仿佛洒下了一层金箔,几艘乌蓬官船压过几道水线缓缓而至,船头上站着几名精神抖擞的官差,两侧还竖着几块描金的牌匾,分别写着‘督查两淮盐运使’和‘都察院副都御史’,引起了来往渔船的注意。
与刚开始到新安时的低调不同,陈寅从新安出发赶往淮安直接让人光明正大地打起了牌匾,再加上陆路上排成了长队了淮安分司护盐营,倒也显得颇为威武。
此时河堤上的泥土道路上有一队骑兵正在疾驰,人人披甲执刀,显得格外威武,陆沉正是其中为首之人,与刚刚离开家门时不同,他身上已经披着一领锁子甲,外面罩着一层棉衣,头上则带着戴着铁兜鍪。
这一领甲衣价值不菲,关键想买还没地方买,原是陈寅特赐。
王选、冷平洲以及高家兄弟等人也都骑马相随,剩下的骑兵则是原先陈寅的护卫,这个时候也一并拨给了陆沉统领。
说起来,陆沉这一路上也是颇为威武,碰到陈鼎的时候,还遭到对方的打趣,声称一位正四品大员送马,一位正三品大员赠甲,这等待遇寻常人还真没有——这话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但细细品来也有几分艳羡。
就打陈鼎来说,他跟着陈寅也算是有些年头,可是到头来得到的赠物也不多。
陆沉心中却是暗暗自警,对方越是看重自己,那自己越是不能掉链子,否则真要是出了个什么纰漏,都没脸继续活下去。
因此,这一路上陆沉也是跑前跑后,每个环节都仔仔细细看了,也仔仔细细叮嘱了,唯恐出现纰漏,最终定下水路并进的法子,一来是这一次不仅仅只有陈寅本人,还有陈寅的一家老小以及仆佣,让他们跟在路上奔波,着实有些太辛苦。
而即便如此,一应的防备也没有少,陆沉专门从护盐营里调拨了两卒兵丁,也都坐着船掩护前后,他则是在陆上来回巡视照应,确保一路畅通无阻。
“前面就是马头镇,过了马头镇就是洪泽湖,就不能继续让陈大人走水路了。”
陆沉对着一旁负责两头传令的王选叮嘱道:“等会去船上去禀告大人,咱们在马头镇就改陆路了。”
高平也点头道:“大哥,前两年的时候,我家就有长辈从洪泽湖走过,据说处处都结了水寨,到处都是水匪,总数量加起来至少有两三万人。”
陆沉也不奇怪,大雍朝国势衰落,对地方的控制力量日益不足,再加上流民四起,以至于像各种湖、泊中都出现了水匪,这些人其实严格来说是半民半匪,一方面不再缴纳朝廷赋税,另一方面也常常去水面上劫掠过往商船,以资度日。
随着这两年水匪数量暴增,洪泽湖上劫掠发生得更加频繁,朝廷也不是没有组织官兵进剿过,可大军面临错综复杂的水道难以发挥兵力优势,也无法跟机巧灵活的水贼缠斗,以至于常常无功而返,由此也使得整个洪泽湖都成了难以通过的禁区,好好的一条黄金水道算是彻底废掉了。
.......
马头镇,原本是一处十分繁华的商埠,因为紧邻运河的缘故,这里也是朝廷控制整个淮北的关键支点——光是驻扎的兵力就足足有五百人之多,还配置了好几艘战船,专门负责水面巡逻。
在得知两淮盐运使要暂时驻扎马头镇,马头镇千总苗子义着急忙赶了过来拜见,只是陆沉已经得了陈寅的命令,将苗子义委婉地劝了回去。
“大人一路奔波,着实有些累了,实在不便再见外客,苗千总就请回吧。”
陆沉委婉地劝了几句。
俗话说得好,宰相门前七品官。
陆沉虽然不是什么七品官,但是真要说起话来,却比起苗千总这个正六品武官要强势许多,听陆沉推辞之语,苗子义也不敢多说什么,强行留下了礼品后,便直接带着人告退了。
等人走了以后,陆沉便让人带着苗子义留下来的两箱子东西,便直接进了陈寅临时的住所——原本这里有一幢三进的院落,是一个乡绅家里修的,算不上多么豪华,却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感觉。
进了正堂以后,陆沉将箱子呈递了上去,很快便有人打开了箱子。
一箱银子,一箱字画。
陈寅打眼一瞧,心中便有了数,轻声道:“一个区区的六品千总,送礼的手笔倒是不小,这两箱子东西加起来,怕是至少值个三五千两了。”
站在一旁的盐运使司经历柳河东笑了笑,道:“大人,这瞧着怕是至少五千两了,难怪总有人说马头镇的千户,拿一个参将都不换。”
“他们这是把朝廷当成了自家的买卖了!”
陈寅冷哼了一声,道:“陆沉,你让老夫从马头镇走,想必也不仅仅只是换船这一点,还有什么就赶紧说出来。”
陆沉连忙拱手道:“大人明察。属下安排大人从马头镇这里走,确实存了别的想法,还请大人容属下细细道来。”
听到这里,柳河东顿时一惊,他先前没怎么见过陆沉,没想到这家伙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竟然敢在堂堂正三品大员面前玩这种花样。
“大人,马头镇位置十分关键,两淮的盐,松江的布,浙闽的绸,甚至包括最关键的漕粮,都要从这里走,而这里若是被歹人把持,则私盐泛滥,禁无可禁了。”
陆沉一五一十地讲出了自己的想法,跟柳河东不一样,他现在的位置足够低,却颇得陈寅的看重,那就不能藏拙,得早点出头才行。
陈寅笑了笑,道:“我现在还真是有些犹豫,要不要让你一直去做武职......你这个脑子,更适合去做一些实事,能更大程度发挥你的能力。”
他也不容陆沉说话,继续道:“马头镇这里,暂时宜静不宜动,只要这个苗子义不耍什么花枪,就先让他干着吧。”
陈寅继续对着柳河东道:“若夫,这次让你来,还是因为现在两淮盐政的那一摊子账目,需要重新梳理。你这几年一直在经历司做官,不知可为我分忧?”
柳河东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大人,实不相瞒,前任两淮巡盐使卢大人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若非他的亲信,压根就接触不到核心的机密.......”
陈寅默然,似乎是对于柳河东描述的内容感觉到无从下手,又似乎是根本不相信柳河东所言。
柳河东无奈之下,只能进一步表明心迹。
“大人,从泰昌五年开始,盐政递解给朝廷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少,到了今天甚至连一百万两都不到,下官也是急在心头,可下官翻遍了账目,也确实找不到可质疑的地方,或许光从盐政内部查,怕是很难查出具体的明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