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陆沉与诸葛方的聚会早已经结束,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陈鼎回来,心中多少也有些遗憾。
陆沉换上了一身青衫,观摩着月色,心中却还在想着适才跟诸葛方的谈话。
诸葛方的建议并不一定完全正确,他更多也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或者是自己的利益立场上给出的答案。
倘若陆沉脱离了原先的新安乡营,选择成为了陈寅的直属属下的话,也就意味着陆沉很有可能利用陈寅的关系,将自己在新安乡营的老部下一同调走——也就意味着新安乡营的实力会严重下降,这并不利于陈鼎。
诸葛方虽然接下来脱离了新安乡营,转任地方县令,但是沭阳县令的根基实际上还是在盐场,也就是跟陈鼎依然是绑死的关系。
陈鼎的利益,也就是他诸葛方的利益。
从这个角度来说,若是听从了诸葛方的建议,未来看似更加平稳了几分,却也少了许多机会。
陆沉的脸上顿时泛起一丝苦笑,他身边暂时笼络不到什么谋士之类的人物,兄弟们也没有真正能够从大局上去谋划的角色,这些还得看他自己。
就在陆沉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客官,外面有人找,他说他姓陈。”
“他姓陈?好,我马上来。”
陆沉急匆匆整理了一番衣裳,一步一步地从容走出来。
小二已经等在了门口,他也没多说什么,带着陆沉穿过了一条檐廊,随后走进了另外一个房间的门前,示意陆沉已经到了。
陆沉轻敲房门,恭敬道:“营主。我已经到门外了。”
里面的确是陈鼎的声音,“进来吧。”
陆沉推开了房门,走进以后目光微扫,却发现陈鼎正站在一旁,里面则坐着一名老者,面容清癯,头发花白,挽成了一个发髻。
老者看了一眼陆沉,道:“你就是那个三箭射三贼的陆沉?”
“区区微名,不值一提。”
陆沉弯腰拱手,态度十分恭谨,甚至透着几分谦卑。
原因无他,若是没有猜错,这个老人应该就是新任的两淮盐运使陈寅,大雍朝堂堂正正的正三品高官,寻常州县官员都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在这种见过风浪的大人物面前,最忌讳的就是仗着一点功绩翘起小尾巴。
老人没有说话,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陈鼎看了陆沉一眼,紧接着说道:“大人,刚刚寿州府衙传来了消息,王氏余孽勾结过山风意图洗劫新安,已经被乡人平息,陆沉正是当事人,不如让他给您介绍一二。”
“好。”
老人点了点头。
陆沉哪里不知道这是陈鼎给机会,他连忙将当夜的情况一五一十道来,既没有任何夸张,也没有故意谦让——这个时候的陆沉反而想明白了,无论前途如何,在这个高官面前耍小聪明绝不是什么好事。
陈寅似乎来了几分兴趣,他仔细询问了一番,尤其是着重询问了陆沉应对贼人的部署,比起其他方面要更加着重一些。
反倒是对于战果情况如何,陈寅却没有多问半句。
陆沉也老老实实说明,最后才说道:“也是仰仗大人恩威,上下用命,才让贼人无一远窜,避免对百姓造成伤害。”
陈寅望向陆沉的眼神中温热了几分,道:“你能这么想,就还不错。朝廷里人很多,不缺那种天天说着为国为民大话的人,但是缺像你这样做事还能顾忌到百姓的人。不错,不错。”
“大人,谬赞了。”
陆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很平静,任何的算计似乎在这个时候都显得是那么渺小。
陈寅继续道:“如果你是一个读书人,我也就不干预什么,好好读书赴试也就行了。可你是一个有能力有才华也有志向的武人,那就不能让你走太多的弯路......”
他仿佛不是在解释,而是在陈述着什么,“你年纪还小,前途远大,就先跟着我去淮安吧。”
去淮安?
陆沉心中一动,拱手道:“属下愿意跟随大人。”
陈寅点了点头,端起了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示意会面就到这里了。
陈鼎将陆沉送了出来,他还有几句话要跟陆沉提点,索性一同来到客栈的大堂。
这个时候的大堂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二人坐在一张桌子两端,说话倒也不用顾忌太多。
陈鼎看着陆沉年轻的脸庞,心中多少有些感叹,道:“原本是计划带你明天去见大人,今晚先提点你一番,却没想到因为一些阴差阳错,大人竟然要在这里提前见你,就没有来得及提点,幸好你做得很好,大人很欣赏你。”
陆沉连忙拱手道:“多谢营主赏识。”
陈鼎摆了摆手,道:“当初我既然答应你,就不会食言。想必昨天诸葛方应该跟你说了什么要藏拙的狗屁话,对吧?”
说完,他饶有兴趣地望着陆沉,果然看到了陆沉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色。
陈鼎冷笑了一声,道:“还好你没听他乱扯,也幸好你自己坚持了本心。你若是真故意退让,大人不会看不出来,若是这样,你在大人心中就永远是一个不能担事的形象,纵使再有能力,也没有提拔的价值了。”
陆沉这个时候倒也没有失色,他原本就没打算听诸葛方的那一番话,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大丈夫,但凭本心,莫问前程。”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陆沉,千万别学的娘们唧唧瞻前顾后的。”
陈鼎笑了笑,道:“当今天下,已经不同以往了。过去的那一套东西渐渐不好用了,你知道咱们两淮最年轻的知府是谁吗?”
陆沉摇了摇头,他还真没注意到这些东西,主要是这个时代信息过于闭塞,很多信息想要了解需要花很大的力气。
陈鼎也不卖关子,直接回答:“是现任扬州知府蔺九安。”
他给自己倒满一杯酒,又给陆沉倒了一杯酒,才继续娓娓道来:“此人一个区区的举人出身,仅用了十年的功夫,就从一个小小的九品主簿一路升到了从四品的扬州知府,今年也才三十一岁,比我都小几岁。”
陈鼎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羡慕地看了陆沉一眼。
“陆沉,你还年轻,千万别被俗世洪流裹协了。”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人中龙凤尚且举步维艰,我等来此世间一场,又岂会甘心只看他人跃居潮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