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陆沉在接下了转运军资一事后,陈鼎曾经邀他去谈过一次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如果陆沉能靠自己的能力解决掉这桩麻烦,那么陈鼎就会给他一个机会,带他去见一见真正的贵人。
陆沉并没有把这句承诺特别放在心中,他知道任何人其实本质都是靠不住的,唯有增强自己的实力才是根本。
但是,陈鼎并没有忘记这句话,他甚至要比起之前更加重视陆沉了。
原因很简单,陆沉实在是一把锋利至极的快刀,他竟靠着自己和区区几个兄弟,就将百年大族王氏彻底赶尽杀绝,其中展露出来的能力和眼光着实令人侧目。
于是,陈鼎派人传了话,让陆沉即刻前往寿州,准备去见一见大人物。
陆沉原本还打算在家里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却没想到陈鼎在这个时候要为他引荐,而这也的确是一个好机会——他在新安县再怎么蹦跶其实也就那样,短时间内新安乡营的角色没有彻底转变前,是没办法跟陈鼎去争夺对乡营的控制权,能够理顺那一卒人马就不错了。
因此,倘若能够认识大人物,那么可能会节省陆沉好几年的时光。
与此同时,陆沉也好趁着这一次机会,去将那三千五百两的赏银拿到手。
正月二十五,就在全县人围观斩杀王氏之际,陆沉却带着柳基一同赶往寿州,而带上柳基也是为了能有个伴。
邵捷在年后就离开了新安县,他要马上前往金陵,这一次也得了不少功劳,回到金陵后应该很快就能升迁。
从新安到寿州的道路并不算遥远,陆沉和柳基到了傍晚就赶到了寿州城。
晚霞尚未彻底散去,陆沉和柳基骑着马,抬眼就看到了正矗立在前方的寿州城,城墙是青灰色的,似乎是年头久了,许多地方的砖面都摸得有些光滑,仿佛被无数只手抚摸过,墙头上的垛口则有些歪歪斜斜,有些地方还缺个只角。
陆沉二人顺着道路一路抵达城门前,递交了身份路引,这才进了城,只见脚下的青石板路一路延伸下去,似乎都看不到尽头,过了城墙后,道路两边分布着许多房屋,沿边还有几个摊位,摊主似乎正在叫卖着什么。
陆沉按照陈鼎给的地址,很快就抵达了一处客栈,他们刚刚卸下行礼,就听到了远处诸葛方亲切的叫声。
“陆兄,别来无恙?”
“见过司事,真是好久都没有见过了。”
陆沉这话的确有些感慨的意味,不仅如此,从这一次诸葛方的称呼变化来看,他陆沉也算是真正进入了大人物的眼线了。
诸葛方看了一眼柳基,又看了一眼陆沉,笑道:“不知陆兄可愿意随我一同喝一杯?”
柳基听出了话风,当即表示:“表哥,你就跟司事喝一杯,我先去把咱们的马安顿好,到时候在楼下等你。”
陆沉知道诸葛方估计有些不方便的话要说,索性点了点头。
诸葛方拉着陆沉的袖子,一路上了二楼,走进了其中的一间包厢里。
“营主还没有回来,让我先在这里等候陆兄。我已经让人准备了几碟小菜,咱们边吃边聊。”
陆沉顿时笑了笑,道:“那就有劳司事了。”
诸葛方摆了摆手,“咱们就别太客气,这一路也是不容易,总算没白干一场,值得庆祝一番。”
他给陆沉倒满了酒,道:“实不相瞒,新安乡营马上就要调到淮安分司成为正式的护盐营,陈营主到时候将会担任淮安分司护盐营主将,而我则要调任沭阳县县令。”
陆沉顿时一怔,他早已经猜到新安乡营绝不是那么简单,却没想到转变竟如此之快,不过能够改为淮安分司护盐营,到时候的福利待遇各方面估计都要上升一大截,倒也算得上一桩好处。
“恭喜营主,恭喜司事。”
诸葛方却摇了摇头,道:“我跟营主的前途早已有了定数,而你原本也是有定数——营主打算提拔你担任中军哨哨长,将来倘若能够再立下一些功勋,未必不能转为营参将,到时候就有机会独领一军,届时你跟你的兄弟们,也算是有了上升之阶。”
“可是,现在确有新的情况。”
诸葛方神情复杂地望向陆沉,道:“营主打算让你去面见陈寅陈大人,陈大人马上要重任两淮盐运使一职,但是他手上能用的人不多,于是听说了你的事情以后,就对你产生了兴趣。”
“这一次营主也的确觉得是个机会,所以他也不愿意拦你的路。”
陆沉听到这里,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并没有被这一看似的好消息冲昏头脑,沉声道:“但是,这件事对我来说未必是好事。”
“没错。”
诸葛方十分欣赏陆沉的原因中,有很大一条就是陆沉识时务、知进退,他决定再提点一番,“陈寅陈大人的看重自然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机缘,可问题是陈大人这一次身上背着重任担任两淮盐运使,是要来替朝廷握好这个钱袋子,而这个过程中也少不得去得罪人,到时候恐怕你就会成为一把时时刻刻都要上阵杀敌的刀了。”
陆沉听懂了弦外之音,成为一把时时刻刻都要上阵杀敌的刀,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刚过易折,陈寅想要重整两淮盐政,其中得罪的人估计数都数不完,这些人固然不能拿陈寅如何,可要对付一个小小的陆沉,实在太容易了。
一想到这里,陆沉心中也有些发寒,他并不愿意去做这样的棋子。
“司事这么说,莫非这件事还有转机?”
陆沉看向了诸葛方的脸色,似乎想要找到一些可循之迹。
诸葛方却摇了摇头,干脆利落道:“陈大人的决定没人能反对,还好你先前还算聪明,把不少功劳都让给了旁人,那么眼下唯一的转机就是让陈大人认定你只是一个虚有其表之人,所有的功劳都是运气所在,这样你固然没了前途,可也不用再去顶着压力了。”
自污,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对于眼下情况的陆沉,他的心里却多少有些不愿意,因为自污简单归简单,可终究不是他想要的,况且没有了进身之阶,一个区区的哨长恐怕就是他仕途的巅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