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泰昌八年十二廿七,陆沉收拾了自己的行囊,背着弓箭,斜挎着腰刀,整个人显得颇为利落,便孤身前往县衙常平仓。
柳基和王选趁着天没亮就早早出发,一路打起了前站,查探道路情况。
等到陆沉赶到常平仓的时候,民夫也都已经赶到这里,他们大多人神情都有些低沉,很显然都清楚这一趟转运差事有多艰难。
不多时,户房书办李义和常平仓大使也不紧不慢走了过来,完成了差事的交接。
一辆辆骡车被拉了过来,上面堆积了大量需要押送的粮食,还有一些则是犒军的棉布和酒水,陆沉拿着役书一一清点物资,连最底层的粮食也都检查过,确认没有问题才画了押。
实际上,李义一开始的确想过从出发的时候就在账目里玩一些小动作,但是后来因为王昀要将这一趟的物资到时候都转出去,干脆也就不再动手脚,省得到时候麻烦,他也担心陆沉为人机敏,如果一开始就看出了情况不对,那么就有理由拒领差事了。
见到陆沉画了押,李义也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行了,没什么问题就赶紧出发吧,一定要在限期内赶到大营,否则就是违抗军令,到时候你们可就要自己担待,还是赶紧出发吧。”
陆沉面沉如水,他随意地拱手抱拳行了礼,当即便吆喝着众人出发。
这一趟从新安转运到沂水大营的物资一共装满了十五辆骡车,每个骡车配备了两名民夫,陆沉则作为领队,走在了队伍的前面,剩余的骡车则是一路跟在后面。
由于有四个民夫跟陆沉都出身于平康坊,他们也都知道陆沉的情况,在营中有意宣扬了一番,也让众人都知道了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家伙,竟然是乡营的卒长,大多都表示叹服,不敢违背命令。
陆沉一路只走官路大道,严格按照行军的法子来走,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该停,哪个地方适合扎营,哪个地方不适合久留,他心中渐渐也有了数,尤其是暗中相随的柳基和王选会定期给他通告路况,以至于出发的前三天,一切都十分顺遂。
眼看着流程顺利,陆沉又是一个极为有经验的,民夫们对他也越发敬佩,不敢有丝毫的差池,以至于整个队伍都很顺利,也没有出现任何民夫逃亡和物资失散的情况。
可是并非每个人都希望一切顺利,至少对于混在民夫中的李贺和郭小三这两人来说,他们正是李义安插在民夫中的内线,专门盯着陆沉的一举一动,可眼看着陆沉行事老道,没有什么差池后,心中就急了。
“三十个民夫让他整顿得井井有条,这前三天每天都能走四十多里地去,只怕到时候都用不了半个月就能走到,要是再不整出点动静,到时候怕是没办法完成交差啊。”
趁着众人停下来休息的空档,李贺悄悄拉着郭小二说起了私语。
“可是白天人多眼杂,盯得又紧,就算想搞什么事,也都被看得清清楚楚。不如前面咱们什么也不做,等快到了毛家岗子的时候,再发动也不迟。”
郭小二多少有些为难。
李贺眼睛眯着,低声道:“何须如此麻烦,咱们两个晚上找个机会,直接给这小子做了.......事情也就了结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在自己的脖子前比划了一番。
原来,这个李贺是李义的族人,平日就喜欢跟一些不三不四的鬼混,尤其是喜欢去赌钱,为此已经欠下了一屁股债,因此这次李义找他来干通匪的脏活,他也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但问题是,这一次李贺虽然得了李义的差事,事成后也能拿一笔不菲的银子,可这笔钱却还不够还清他的赌债,倘若就这么把事给办了,到头来还是要去想办法凑银子。
于是,李贺心下一横,决定来一个黑吃黑,他决定想办法先做掉陆沉,然后再把货给截到一个叫老河口的地方——他背着李义联系了另外一批人,他们愿意吃下这批货。
“只要干掉了陆沉,咱们夜里悄悄把那些转运的军资都藏起来,再放给营地里把火,伪造成走水,到时候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一切责任干系都让这个陆沉担了!如何?”
其实李贺临时想的这个法子并非天衣无缝,真要细论起来有不少漏洞,但问题是李、郭二人都是贪心作祟之辈,眼看着有个能挣一大把钱的机会,自然不愿意轻易放过。
李贺左右看了眼,见没人注意,悄悄从怀里掏出了一柄匕首,递给了对方。
“拿着,我已经想好,就今晚动手!”
“这么急?”
郭小二哪里知道,这个李贺早就让贪欲蒙了心,他只想早点把军资给转卖,把钱拿到手再去赌场上潇洒一番,自然想着越快越好。
李贺冷哼了一声,道:“夜长梦多,再继续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也好,那就今晚上干。”
郭小二点了点头。
二人商量妥当之后,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重新混入了人群当中。
然而早有一双眼睛悄悄盯住了二人,那人见李贺和郭小二没有继续商量,便悄悄一路来到了陆沉的身旁。
“陆小哥,这几天你让我留意的人我找到了。”
来人正是平康坊一同出来的民壮苟四娃,为人颇为机灵,一双贼眼看谁都能看出个几分门道来。
于是,在刚刚出发的时候,陆沉就悄悄找到了这个人,让他专门做一件事,那就是留意民壮当中有没有那种形迹可疑的人物。
陆沉从一开始就怀疑民壮当中,应该有李义安插的眼线。
必须要把眼线找到,他才能放心通过毛家岗子,否则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下,恐怕就多了几分变数。
苟四娃低声道:“陆小哥,我这几天看了,就那个叫李贺的和那个叫郭小二的最有问题,他们都是昭义坊的,可是我悄悄去跟昭义坊的打听过,这两个人是临时加进来的,以前名声就不咋的,然后这两天我也看了,他们两个老是掉在最后面,就好像在观察着什么。”
陆沉心中一凛,几乎已经确定了二人的身份,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两银子,递给了苟四娃,“四娃,继续盯着这两个人,他们有任何动静,你就随时通知我!”
“哎。”
苟四娃喜滋滋地收起了银子,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容,便转身重新混进了人群。
陆沉心中有了数,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而过,在看到李贺和郭小二的时候没有半点停留,他暂时还不能惊动了这两个人,得搞清楚他们的目的。
“看来夜里得多加几分小心,若是他们有任何动静就先下手。”
陆沉心中打定了主意,他为了防止这两个人偷偷破坏军资,便将平康坊的其他几个民壮也叫了过来,吩咐他们晚上要多加注意,尤其是防着有人去破坏军资。
平康坊几个民壮都指着陆沉能带他们平安回家,也就都答应了下来。
就在天色将晚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陆沉心中一动,连忙让众人都集结起来,防止有宵小袭击。
不多时,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一名身材修长的骑士正在策马疾驰,他似乎看到了陆沉等人,在临近只有十余步的距离勒紧了缰绳,马蹄顿时高高扬起。
“你们可是这一次从新安转运军资到沂州的人?”
陆沉站了出来,沉声道:“正是,你是何人?”
那骑士从马上跳了下来,走过来道:“你可是负责这一次转运差事的陆小哥?”
“正是,你是何人?”
陆沉又问了一次。
那骑士笑了笑,拱手道:“我叫邵捷,你也可以叫我三郎。奉了河道衙门的差事,前往沂州大营办结军务。正好可以跟你们一路。”
陆沉顿时有些疑惑,一脸奇怪地望着那人。
“哦——估计是陈将军没有跟你说,原先我是陈鼎陈将军的部下,前日得到了他的书信,才知道我们两个的路线一致,便快马追了过来,也好有个关照。”
陆沉心中顿时了然,看来陈鼎终究还是给了一些支持,这个邵捷恐怕就是过来帮自己的,免得当真出了什么意外。
“也好,三郎,你就叫我陆沉吧。赶紧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