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后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前夜下过一场雨,土坡上的野草沾着泥浆,林陌走在前面拨开拦路的荆棘,指尖被刺出的血珠滴在草叶上,那些蔫头耷脑的荆棘竟突然挺直了腰杆,枝桠间冒出细碎的白芽。
“慢点。”风华在身后拽了他一把,指尖划过他手背的伤口,血珠便凝固成颗小小的血珠,滚落在地时溅起片金粉。她望着那些突然抽芽的荆棘,眸光微沉——这些沾了他血的草木,怕是要在百年内修成精怪了。
林陌没留意这些。他正盯着脚边的石头发呆,那块被他踢开的青石上,竟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像极了上次磕到膝盖的石阶上浮现的符文,只是更浅淡些。“这石头咋长得跟画儿似的?”他蹲下身摸了摸,指尖刚触到纹路,那些线条就像活过来般,顺着他的指尖爬上手腕,在皮肤下隐隐发亮。
“别碰。”风华的声音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快步上前按住他的手腕,那些纹路在她掌心下挣扎了片刻,最终化作道浅红的印记,隐进皮肤里。“山里的石头潮,小心沾了湿气。”
林陌“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可他总觉得手腕上热乎乎的,像是揣了颗小太阳。走到半山腰的道观时,这种热意突然变得滚烫,他抬头望去,只见那间破败的道观顶上,正盘旋着团淡淡的金光,像朵凝固的云。
“师父说的没错……”小道童跪在观门口的蒲团上,看见他们来,突然红了眼眶,“您一来,观里的金光就变亮了。”他指着供桌后的墙壁,那里原本挂着幅褪色的三清像,此刻竟变得色彩鲜明,画中仙人的眼睛像是活了过来,正微微颔首。
林陌被这景象惊得后退半步,后腰撞到供桌,桌角的铜香炉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奇怪的是,香炉落地时非但没碎,还在青砖地上砸出个半寸深的坑,坑底竟冒出几缕白气,凝成朵小小的莲花。
“这……这是……”小道童惊得张大了嘴。他守着这香炉三年,从未见过这般异象。
“许是潮汽太重,地砖松了。”林陌捡起香炉,手刚碰到炉沿,那些白气就顺着他的指尖钻进袖管,在他胳膊上绕了个圈,最后钻进后腰——那里正是刚才撞到桌角的地方,原本该隐隐作痛,此刻却暖融融的,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风华看着他袖管里若隐若现的白气,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她指尖拂过他后腰时,感觉到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那是混沌初开时便存在的“鸿蒙紫气”,此刻竟像条温顺的小蛇,蜷在他体内不愿出来。
拜过老道的牌位后,林陌在观后的菜园里发现了些奇怪的菜苗。那些菜苗的叶片是半透明的,叶脉里流动着淡淡的金光,形状竟和他家菜畦里的黄瓜苗一模一样。“老道也种黄瓜?”他伸手想摘片叶子,却被风华拦住。
“别碰,这是……”风华顿了顿,最终还是换了说辞,“这是老道种的药草,碰了会过敏。”
林陌悻悻地收回手,转身时却没注意,他袖口扫过菜畦的竹架,那些竹竿竟瞬间变得通体莹白,竹节上浮现出古老的铭文——那是上古时期用来捆缚凶兽的“锁龙竹”,此刻却被当成普通竹竿搭了菜架。
下山时,林陌总觉得有人跟着。回头望去,只见道观后的竹林里,无数竹叶正朝着他的方向倾斜,像片绿色的浪潮。小道童站在观门口,对着他们的方向深深叩拜,他头顶的发髻上,不知何时多了片金光闪闪的叶子,正是刚才林陌差点碰的那种药草叶。
“你说老道真是羽化了?”走在山路上,林陌突然问。他想起老道讨水喝那天,曾盯着他家院子里的桃树看了半晌,说那树“根扎在混沌里,花开在三界外”,当时只当是老人胡言乱语,现在想来,倒像是句谶语。
风华没回答。她正望着远处的天际,那里有朵乌云正迅速飘来,云层里翻涌着黑色的电光——是幽冥地府的“阴煞劫”,专门吞噬生灵的生机,此刻却直奔农场的方向而来。她刚想开口,却见林陌从口袋里掏出颗野果,正是上次摘的那种万物树果实,他咬了口,随手把果核丢在路边。
那果核落地的瞬间,突然爆发出道刺目的白光,将整片山林都照得如同白昼。远处的乌云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般,猛地向后退去,在白光中消融成点点黑灰。林陌被这白光晃得眯起眼,没看见果核落地的地方,正长出棵寸许高的小树苗,树干上刻着两个古老的字:“镇煞”。
“刚才那是啥?”他揉着眼睛问。
“可能是山里的磷火吧。”风华的声音有些发飘。她望着那棵瞬间长成的小树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颗被他随手丢弃的果核,竟直接镇压了能让仙神陨落的阴煞劫。
回到农场时,王婶正在院子里等他们,手里捧着个陶瓮。“陌小子,尝尝我新酿的梅子酒。”她把酒瓮往石桌上一放,陶瓮接触桌面的瞬间,竟发出声清脆的嗡鸣,瓮口冒出的酒气凝成只小小的凤凰,绕着林陌飞了三圈才消散。
林陌接过酒杯,刚要喝,就看见王婶的发间别着朵蓝色的小花,正是池塘边长出的那种蓝漪花。“婶,你这花哪来的?”
“哦,早上去池塘洗衣裳,看见水边长了好多,就摘了朵戴上。”王婶摸了摸发间的花,笑得满脸皱纹,“戴上后头晕的毛病都好了,你说怪不怪?”
林陌看向池塘,只见原本只有零星几朵的蓝漪花,此刻竟开满了整个池塘,蓝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水光,远远望去像片凝固的星空。池塘里的金龙正浮在水面上,对着王婶的方向轻轻摆尾,像是在行礼。
“这花看着好看,怕是有毒,婶你还是摘了吧。”林陌伸手想帮她摘下,指尖刚触到花瓣,那朵蓝漪花突然化作道水流,顺着他的指尖钻进体内,与之前那股鸿蒙紫气缠在一起,在丹田处转了个圈。
“发什么愣呢?”王婶推了他一把,“酒不好喝?”
林陌猛地回过神,酒杯里的梅子酒正冒着淡淡的金光,喝在嘴里竟带着股暖流,顺着喉咙直抵丹田。他这才发现,王婶用来酿酒的陶瓮,竟是用幽冥地府的“镇魂陶”碎片烧制的,瓮底还刻着半个“幽”字。
王婶走后,林陌坐在桃树下纳凉,总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些零碎的画面越来越清晰——黑色的虚空,跪拜的人影,还有那句“陛下,您真要舍弃帝位”。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能种出会发光的黄瓜,能让枯木抽芽,能镇压阴煞劫,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农夫。
“在想什么?”风华递来碗冰镇的绿豆汤,碗沿的水珠落在他手背上,竟凝成颗小小的水钻。
“你说……”林陌看着那滴水钻,声音有些发飘,“我以前……是不是来过这后山?”
风华的手顿了顿。她望着桃树上新结的果实,那些桃子此刻正泛着淡淡的红光,果皮上浮现出古老的符文——那是能让人回溯前世的“忆魂果”,是他上次浇水时,随口说“这树要是能结大点的果子就好了”,第二天就长出来的。
“或许吧。”她轻声说,“山里的路都差不多,说不定是梦里来过。”
林陌没再追问。他喝着绿豆汤,看着夕阳把菜畦染成金色,那些歪歪扭扭的菜畦线条在暮色中渐渐变得清晰,竟真的像极了星图。远处的混沌虚空中,阵帝正跪在地上,对着农场的方向叩拜,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九绝阵为何会崩碎——那是因为真正的阵法本源,早已被这位凡心不染的存在,用种菜的方式重新演绎了。
夜里,林陌做了个清晰的梦。他站在片金色的大殿里,无数人对着他跪拜,为首的正是那个穿黑袍的人影。“陛下,三界将乱,您真要舍弃帝位,守着这片凡土?”
“凡土怎么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种瓜种豆,比看你们勾心斗角舒服多了。”
梦醒时,天刚蒙蒙亮。林陌坐在床边,摸了摸手腕,那里的热意已经散去,只留下个浅浅的红印,像朵小小的莲花。他推开门,看见风华正站在桃树下,手里拿着颗泛红的桃子,正是那忆魂果。
“醒了?”她把桃子递给他,“刚摘的,尝尝甜不甜。”
林陌接过桃子,咬了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他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光,突然笑了笑:“今天得把新菜籽种下,再晚就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