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里,岁月静好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林陌依旧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桃树下,手里拿着一块木头,用小刀慢慢削着什么。
他打算给厨房添一个新锅盖。
不远处的菜地里,一个身穿素裙的绝美女子正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给一株青菜浇水。
阳光透过叶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风华,或者说现在的小雪,已经很习惯这种生活。
没有仙域的尔虞我诈,没有帝座上的高处不胜寒。
只有清晨的鸟鸣,午后的炊烟,还有身边这个男人温和的呼吸声。
她甚至觉得,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就算永远当一个凡人“小雪”,也是一种无上的幸福。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隐晦,却又霸道到极点的波动,如同微风拂过水面,悄无声息地掠过了整个小院。
林陌手里的刻刀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
“奇怪,怎么感觉有点凉飕飕的。”
他嘟囔了一句,没太在意,继续低头跟手里的木头较劲。
然而,在菜地边。
小雪的身子,却在刹那间僵住了。
她手中的水瓢,“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浸湿了她素雅的裙角。
那张绝美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一片惨白。
别人感知不到。
可她,冰凰女帝风华,哪怕神魂受损,又怎会认不出这股力量的源头。
这是庚金之气。
是执掌天地杀伐的四圣兽之一,白虎圣兽的本源神威。
这股力量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像一把钥匙,轰然撞开了她记忆深处最沉重的那扇大门。
无数被尘封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流,在她脑海中疯狂炸开。
破碎的凌霄宝殿。
化为宇宙尘埃的亿万星辰。
无数仙将在她面前喋血陨落,他们的哀嚎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还有那片无尽的黑暗禁区,那个从王座上缓缓站起的,被禁忌黑雾笼罩的伟岸身影。
以及最后,那柄穿透她本源帝躯,来自最信任之人的背叛之刃。
“呃……”
一声痛苦的闷哼从她喉间溢出。
小雪抱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承受着世间最可怕的酷刑。
属于冰凰女帝风华的记忆,带着血与火,带着无尽的仇恨与悲凉,全面复苏。
“小雪?你怎么了?”
林陌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扔下手中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入手一片冰凉。
他看到她的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甚至凝结出了一层细密的冰霜。
“别是中暑了吧?不对,这天也不热啊。”
林陌焦急地自语着,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回屋里。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又去打了盆温水,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冰冷的额头。
“别怕,我在这儿呢。”
他温声安慰着,声音里满是担忧。
这句温和的话语,如同穿透万古冰川的一缕暖阳,照进了风华那片混乱狂暴的识海。
她的颤抖,缓缓平息了下来。
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一半,是属于“小雪”的清澈与依赖。
另一半,却是属于冰凰女帝的,看透了万古沧桑的冰冷与威严。
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神,在同一双美眸中交织,挣扎。
她看着眼前满脸关切的林陌。
看着这个会因为她生病而手足无措的凡人男子。
脑海中,仙域濒临毁灭的惨状,与小院里温馨宁静的日常,正在疯狂地碰撞。
责任,仇恨,还有……眷恋。
她,是仙域最后的希望,身负着复兴仙庭,手刃仇敌的血海深仇。
可她,也只是想留在这里,为这个男人洗手作羹汤的“小雪”。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知道自己背负着足以压垮整个凡间界的因果,他还会像现在这样,用如此纯粹的眼神看着自己吗?
这个宁静的小院,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被拖入无尽的战火?
不。
绝不。
风华眼中的冰冷与威严,一点点地,被她强行压回了灵魂最深处。
取而代的,是那抹熟悉的、属于小雪的柔弱与依恋。
“我……我没事,公子。”
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语调。
“就是刚才忽然头晕了一下,现在好多了。”
“真的没事?”
林陌不放心地探了探她的额头,感觉温度恢复了正常,这才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你先躺着好好休息,晚饭我来做。”
他一边说着,一边体贴地为她盖好薄被,转身走出了房间。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和厨房里很快响起的切菜声。
床上的风华,缓缓闭上了眼睛。
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瞬间在枕上凝结成冰。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从今天起,她依旧是“小雪”。
但冰凰女帝,也将在暗中苏醒。
她要用自己恢复的力量,用从前辈这里“悟”到的一切,为他,也为这个小院,扫平一切潜在的威胁。
至于仙域的危局,那个来自禁忌之地的终极宿敌……
风华的眼底,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
敌人正在步步紧逼,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在被发现之前,变得更强。
而这世间,还有什么地方,比这位深不可测的前辈身边,更适合悟道修行呢?
夜色如墨,将整个小院温柔地包裹。
屋内的油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两道相依的影子。
林陌正在灯下,专注地用砂纸打磨着下午没削完的那个锅盖,动作细致而有耐心。
风华静静地坐在一旁,为他缝补着一件被树枝刮破了的粗布衣衫。
她的针脚很生涩,远不如她曾经执掌仙域帝印时那般从容。
可她却缝得无比认真,仿佛这一针一线,牵系的不是布料,而是她失而复得的人间烟火。
她时而抬起眼,看向灯下那个男人的侧脸。
他的眉眼很温和,神情专注,仿佛手中打磨的不是一块普通的木头,而是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这一幕,与她记忆中血染星河的惨烈景象,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让她心安。
一个令她背负。
她必须守住眼前这个世界。
“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风华放下针线,轻声说道。
“天黑,小心脚下。”
林陌头也不抬地叮嘱了一句,心思全在锅盖的弧度上。
“嗯。”
风华应了一声,推门而出。
清冷的月光洒在院子里,给池塘、菜地、石磨都镀上了一层银霜。
她没有走远,只是沿着农场的边缘,缓缓踱步。
随着她每一步落下,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仙元,从她指尖逸散而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脚下的泥土与空气。
她要布阵。
以她冰凰女帝的见识,本该布下一座惊天动地的护界大阵,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可在这里,任何一丝过于强大的力量波动,都可能引起前辈的不悦。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用那些充满杀伐之气的阵法,玷污了这片净土的安宁。
她的力量在泥土中流转,试图勾勒出最基础的防御符文,却总觉得格格不入。
这片农场本身,就蕴含着至高无上的大道规则。
她任何后天添加的阵法,都像是给完美的艺术品画蛇添足,显得拙劣而突兀。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
屋子的门被推开,林陌拿着那个已经打磨得光滑圆润的锅盖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到了厨房门口,将新锅盖往大铁锅上合了一下。
不大不小,严丝合缝。
他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就是这个笑容。
这个满足于最简单事物的笑容。
风华在一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懂了。
她终于懂了。
是她想错了。
在这位前辈的道场里,最强大的防御,从来都不是力量的叠加。
而是,返璞归真。
是大道至简。
她需要做的,不是在这里建造一座堡垒。
而是为这片农场,再添上一层名为“平凡”的伪装。
让它在外界任何存在的眼中,都显得更加普通,更加不起眼,普通到就像路边的一粒尘埃,根本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这才是最高明的守护。
一念通达,风华眼中的迷茫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
她收回了所有外放的仙元,不再强行刻画任何符文。
取而代之的,她开始用心去感受。
感受风吹过菜叶的声音。
感受池鱼在水下吐出的气泡。
感受那只土狗(麒麟)均匀的呼吸。
感受……林陌身上那股让她心安的,纯粹的凡人气息。
她将这些“意”,缓缓地,融入自己的神念之中,再如一层薄纱,轻轻地覆盖在整个农场的上空。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能。
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当这层无形的纱帐彻底落下时,整个农场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在仙域那些大能的神识感应中,这片区域最后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常感”,也彻底消失了。
这里,变得平凡到了极点。
完成这一切的风华,只觉得神魂一阵清明,之前恢复记忆带来的激荡与混乱彻底平复,甚至对大道的理解,都隐隐更深了一层。
她转过身,恰好对上林陌看过来的目光。
“弄好了,明天就能用新锅盖给你做好吃的了。”
他笑着对她说,像是在炫耀自己作品的孩子。
风华的嘴角,也缓缓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弧度。
她的眼眸里,帝王的威严与冷酷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属于“小雪”的温柔与依赖。
“好。”
然而,他们谁也不知道。
就在那层“平凡”的纱帐彻底笼罩农场的瞬间。
在某个被无尽黑暗与禁忌法则包裹的遥远界域深处。
一双仿佛由寂灭星云构成的巨大眼眸,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