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平淡的问候,落入幽冥殿主的耳中,却不亚于大道天音。
他是在……邀请我?
邀请我进入这个……由无数世界生灭构成的道场?
幽冥殿主的身躯,第一次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
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触及大道本源的激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恭敬地、甚至带着一丝朝圣般的虔诚,迈开了脚步。
一步。
仅仅一步踏入院内,他所感知的世界便彻底颠覆。
周遭的空气中,不再是凡俗的尘埃与草木清香。
每一缕流动的风,都裹挟着足以重塑星域的混沌之气。
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深藏着比幽冥绝地还要厚重的死亡与新生法则。
他强忍着跪地膜拜的冲动,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片竹席上。
那不是谷物。
那是他的道,是他毕生所求的终极奥秘。
只要能得到一粒,只需一粒,他就有信心勘破桎梏,踏入一个全新的境界。
这个念头,如同心魔般疯狂滋生。
幽冥殿主压制住内心的贪婪,他知道,在这位高人面前,任何异动都可能招致神魂俱灭的下场。
但他还是无法抑制住那源于大道本能的渴望。
他僵硬地抬起手,那只曾覆灭过无数世界的手掌,此刻却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他的目标,仅仅是竹席边缘,最不起眼的一粒“谷子”。
或许,高人不会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遗落”。
他的指尖,缓慢而艰难地,朝着那粒蕴含着一个世界生灭的“谷物”探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的前一刹那。
“咯咯哒!”
一声清脆的鸡鸣,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炸响。
幽冥殿主浑身一僵。
他猛地转头,只见几只正在院中悠闲踱步的母鸡,不知何时已经围了过来。
它们歪着脑袋,一双双豆大的鸡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伸出的手。
在林陌的眼中,这几只母鸡只是被这个陌生人吸引,好奇地围了过来,甚至还带着几分讨食的意味。
可在幽冥殿主的感知里,这番景象却恐怖到了极致。
那几只看似普通的母鸡,此刻在他眼中,身形无限拔高。
一只通体燃烧着金色神焰,双翼展开,仿佛能遮蔽诸天,那是只存在于最古老传说中的太古凤凰。
另一只则浑身羽毛漆黑如墨,却又流转着混沌光泽,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吐一个初生的宇宙,那是连他都未曾见过的混沌神鸭。
它们不是在围观。
它们是封锁了这片时空。
那一声声“咯咯”的鸣叫,根本不是凡俗的声音。
那是大道警钟。
是神兽咆哮。
每一道音节都化作实质的秩序神链,缠绕在他的神魂之上,仿佛在警告他,再敢有丝毫僭越,便要将他镇压于此,永世不得超生。
幽冥殿主那只伸出的手,彻底僵在了半空中。
一滴冰冷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滴落在尘土里,瞬间湮灭了一切生机,留下一个漆黑的小点。
他不敢动。
他甚至不敢收回手。
因为他能感觉到,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那只太古凤凰的利爪和混沌神鸭的尖喙,就会在第一时间将他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他的内心在疯狂咆哮。
“疯了!全都疯了!”
“连这位高人养的鸡鸭,都是如此恐怖的禁忌存在吗?!”
“它们是在……守护这些‘道果’?!”
林陌看着这个黑衣老乡被几只鸡吓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
城里人就是胆子小,连几只鸡都怕。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那几只越来越过分的母鸡呵斥道。
“去去去,一边玩去,别吓着客人。”
说着,他随手从竹席上抓了一大把金黄的谷物,朝着鸡群撒了过去。
“就知道吃,一个个都快胖成球了。”
他又抬头,对着趴在门口打盹的土狗喊了一声。
“阿黄,你看这些鸡鸭又调皮了,也不知道管管。”
那群在幽冥殿主眼中堪比神魔的鸡鸭,在看到地上的谷物后,立刻发出一阵欢快的叫声,一拥而上,争抢着啄食起来。
刚刚那股足以镇压诸天的恐怖威压,瞬间烟消云散。
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
幽冥殿主缓缓地、僵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掌心已满是冷汗。
他看着那些被鸡鸭们随意啄食的“宇宙生灭”,看着那个一脸抱怨、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年轻人。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
在这位高人的眼中,这些蕴含着无上大道的至宝,真的……就只是喂鸡的谷物而已。
自己方才那点小心思,在高人眼中,恐怕就和一只想偷米的耗子没什么区别。
可笑。
太可笑了。
幽冥殿主低下头,掩去了眼中的惊骇与后怕。
他忽然明白了。
想从这位高人这里得到什么,用“偷”,用“抢”,甚至用“试探”,都是在自取其辱,自寻死路。
唯一的方法,或许只有一个。
那就是……求。
幽冥殿主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在外界足以冻结一方星域,可在此地,却只能让他微微发凉的掌心多了一丝暖意。
求。
这个字,对他而言,比死还要陌生。
他的一生,都在掠夺,都在掌控,都在毁灭中定义自己的强大。
可现在,他站在这片看似普通的农家小院里,面对那个一脸无害的年轻人,却发现自己除了“求”,别无选择。
屋内,正在穿针引线的风华(小雪),指尖微微一顿。
一缕让她灵魂都感到战栗的恐怖气息,虽然被院中的无形法则压制到了极点,但依旧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是幽冥殿主!
他竟然找来了这里!
风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看向院中,那个正在专心摆弄谷物的林陌。
不行。
绝对不能让他打扰到前辈的清修。
这个念头几乎是本能地升起,可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幽冥殿主,那是与她全盛时期同一层次,甚至在某些诡异道法上更胜一筹的禁忌存在。
如今的自己,就算恢复了部分实力,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风华的目光扫过屋内的每一件物品,扫过那张林陌亲手做的木桌,那盏他点亮的油灯。
一丝明悟涌上心头。
在这里,自己所理解的“战斗”是最低级的手段。
前辈的一举一动,皆是大道。
那么,自己只需要稍稍借用一丝前辈无意间散逸的“道韵”,或许就能化解眼前的危机。
她闭上眼,心神沉静下来,不再去想那恐怖的幽冥殿主,而是将全部意念,都集中在林陌留在院中土地上的几道划痕上。
那是下午时,林陌为了教她如何规划菜地,随手用一根树枝画下的几条线和一个圆。
院外,幽冥殿主平复了心绪,正准备上前,以最谦卑的姿态开口求教。
可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林陌脚边的空地上。
就是那一眼,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一个危险的针尖。
那是什么?
几道简单的划痕?
不!
在他的神念感知中,那几条看似随意的直线,瞬间无限延伸,贯穿了过去与未来,分割了阴阳与五行。
那个看似随手画出的圆,内部流转着无尽的星辰生灭,演化着从混沌初开到万物归寂的完整轮回!
这不是涂鸦!
这是大道显化!是宇宙本源的图腾!
幽冥殿主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像是要被吸进去一般,无尽的奥秘在他脑海中炸开,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他明白了。
高人这是在点化他!
高人早就发现了他,却不屑于直接出手,而是用这种方式,给予他一场天大的机缘!
他是在告诉自己,想要求道,就先参悟这“大道图腾”!
就在幽冥殿主心神激荡,准备盘膝坐下,耗费千年万年也要参悟其中一丝玄妙之时。
林陌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划痕,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
“画得乱七八糟的,回头小雪走路绊倒了怎么办。”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抬起脚,用鞋底随意地在地上蹭了蹭。
那在幽冥殿主眼中蕴含着宇宙终极奥秘的“大道图腾”,就这样被……抹平了。
干干净净。
仿佛从未存在过。
“噗——”
幽冥殿主喉头一甜,一口神血险些喷出,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但下一秒,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与狂喜席卷了他的内心。
抹去了?
高人亲手抹去了这无上道图!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自己不配参悟?
不!不对!
幽冥殿主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电光。
大道无形,真意无踪!
高人是在用行动告诉他,真正的道,是用来领悟的,而不是用来“看”的!
他展示给自己,是机缘。
他亲手抹去,是更深层次的点化!
他让自己不要执着于表象,要将方才瞬间窥见的道韵,烙印在自己的神魂深处,用心去悟!
想通了这一层,幽冥殿主浑身一颤,望向林陌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敬畏。
那是……狂热的、信徒般的崇拜。
这位前辈的境界,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一个擦脚的动作,都是对大道最朴素,也最深刻的阐述。
屋内的窗边,风华悄悄探出半个头,看到幽冥殿主那副失魂落魄又醍醐灌顶的复杂模样,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
暂时……糊弄过去了。
而此刻,幽冥殿主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不能再像个蠢货一样站在这里了。
面对如此高人,任何投机取巧都是对大道的亵渎。
他必须拿出自己最虔诚,最真挚的态度。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曾让无数星域颤抖的黑袍,挺直了腰杆,然后,在林陌略带疑惑的注视下,对着小院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深躬。
“晚辈幽冥,无意闯入前辈清修之地,还望前辈恕罪。”
“晚辈愿在门外静候,只求……能聆听前辈一丝教诲!”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
说完,他便后退三步,退出了院门,就地盘膝而坐,闭上了双眼。
宛如一尊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