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静静流淌过农家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林陌打了个哈欠,随手关上了木门,将院外的虫鸣与微风隔绝。
他没注意到,屋檐的阴影下,那道纤柔的身影站了许久。
小雪的目光穿透了夜幕,仿佛能看到那道仓皇逃窜的金光,看到那座被一尾“小鱼”惊动的至高仙庭。
她的心绪却不像仙庭那般震动,反而沉淀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前辈只是觉得那个仙庭特使可怜,随手赏了一顿“鱼汤”。
仙庭却将其奉为神谕,吓得魂飞魄散。
这种横跨了整个宇宙的认知鸿沟,本身就是一种无法逾越的力量。
她对林陌的敬畏早已融入骨血,此刻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守护欲。
这个男人,只想过最普通的日子。
那她,便替他守住这份普通。
……
宇宙的另一端,是光芒永远无法抵达的深渊。
这里没有星辰,没有物质,只有永恒的死寂与冰冷的黑暗。
“幽冥殿”。
深渊的中央,一双猩红的瞳孔毫无征兆地亮起,像两轮悬挂在虚无中的血月。
那瞳孔中没有丝毫情感,只有对一切生灵的漠视与玩味。
“仙庭……退缩了?”
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仿佛是无数枯骨摩擦发出的噪音,足以让神魂冻结。
“真是有趣。”
“竟然存在着连那群伪君子都感到恐惧的存在。”
血色瞳孔微微闪烁,倒映出一方遥远世界的模糊轮廓。
“他们不敢染指的机缘,我幽冥殿,从不嫌多。”
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恶意跨越了无穷空间,如同一根看不见的毒针,精准地刺向了凡尘俗世中的那座小院。
【幽冥咒杀】。
这是幽冥殿主最引以为傲的禁忌之术,足以悄无声息地咒杀一尊仙帝,让其在睡梦中道陨神消。
他想看看,那个让仙庭畏惧的存在,成色究竟如何。
……
农家小院里。
林陌刚躺下,准备享受一夜好眠。
忽然。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奇怪。”
“怎么突然降温了,窗户没关好吗?”
他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小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猛地冲出房间,站在院子中央,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憎恨。
这个气息……
是那个男人!是她的终极宿敌,那个将她逼入绝境的幽冥殿主!
他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一缕缕比黑夜更深沉的黑气,正从虚空中渗透出来,带着腐朽与死亡的味道,缓缓地朝着林陌的卧房缠绕而去。
小雪的眼眸中燃起决绝的火焰。
她体内的力量开始疯狂运转,哪怕拼着道基再次破碎,也绝不能让这污秽之物,惊扰了前辈的清梦!
然而,就在她准备出手的前一刻。
院角那棵被林陌用来晾衣服的桃树,轻轻摇晃了一下。
一片粉嫩的桃花瓣,悠悠然飘落。
它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没有法则显化的异象,就像春天里最常见的一次花落。
花瓣轻盈地、缓慢地,恰好落在了那一缕缕试图入侵的黑气之上。
没有爆炸。
没有对冲。
那足以咒杀仙帝的【幽冥咒杀】,在触碰到桃花瓣的瞬间,就像是投入熔岩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净化,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
遥远的幽冥殿。
那双高悬于黑暗中的血色瞳孔,猛地收缩。
“噗——”
幽冥殿主发出一声闷哼,一缕漆黑如墨的神血,从他虚幻的嘴角溢出。
他受伤了。
不是重创,却是一种无法理解的道伤。
他的咒杀之力,被一股纯粹到极致的“生机”反噬了。
那股力量里没有杀意,没有愤怒,只有最本源的、最简单的生命韵律。
就像一个凡人,不耐烦地吹散了落在脸上的灰尘。
“好……好一个隐世高人……”
幽冥殿主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凝重的情绪。
他非但没有恐惧,反而被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看来,本座必须亲自去一趟了。”
“风华,你的气运,还真是让本座惊喜啊。”
黑暗中,那双血色瞳孔缓缓闭合,整个幽冥殿都随之震动起来。
一场席卷诸天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院子里。
那股彻骨的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小雪呆呆地看着那片重新归于平静的桃树,心中的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前辈的院子……连一棵桃树,都拥有着净化禁忌诅咒的力量吗?
“小雪,大半夜不睡觉,站院子里干嘛呢?”
林陌推开窗,探出头,睡眼惺忪地问了一句。
“小心着凉。”
小雪回过神,看着那张带着关切的平凡脸庞,心中所有的恐惧与不安,忽然都被一股暖流取代。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知道了,前辈。”
她知道,幽冥殿主一定会来。
但她也知道,只要有这个男人在,这方小院,便是宇宙间最安全的地方。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他醒来之前,为他扫清所有不识趣的苍蝇。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暖意,洒满了整个农家小院。
林陌将最后一簸箕金黄的谷物倒在院子中央的竹席上,用手掌细细地摊开。
每一粒谷子都饱满得像个小胖子,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这天气,晒上一天就能干透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满意地直起腰,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泥土与禾苗清香的空气。
生活,本该如此。
就在这时,院门口的稀疏林影里,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那人一身朴素的黑衣,面容普通,气息更是平淡如水,就像一个赶了远路,恰好路过此地的寻常旅人。
正是收敛了所有神威与杀意,以凡人之姿降临此地的幽冥殿主。
他踏着枯叶,一步步走来,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这片看似普通的一切。
没有禁制。
没有阵法。
甚至连一丝灵气的波动都感知不到。
幽冥殿主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越是普通,越是反常。
那个能用一片桃花瓣就破掉他【幽冥咒杀】的存在,绝不可能住在这种毫无防备的地方。
这里必然隐藏着他无法看透的惊天骗局。
他的脚步停在了院外,目光越过低矮的篱笆,最终落在了那个正在摊晒谷物的年轻人身上。
一个凡人。
一个彻头彻尾,连一丝修为都没有的凡人。
幽冥殿主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难道,那个高人并不在此地?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向了年轻人身前的那片竹席。
只是一眼。
幽冥殿主那双看过宇宙生灭、万灵枯寂的血色瞳孔,骤然凝固。
竹席上摊开的,哪里是什么谷物。
那分明是一整个宇宙的轮回缩影。
他的瞳孔中,一粒谷子陡然放大。
那金黄的表皮下,不是米白,而是一片混沌。
混沌之中,一点光芒炸开,演化出星辰瀚海,万千世界随之诞生,无数生灵开始繁衍。
紧接着,光芒黯淡,星辰寂灭,世界崩塌,万灵归于尘土。
从鼎盛到衰亡,不过一瞬。
另一粒谷子,则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片枯黄的叶子落下,腐朽成泥,从中又钻出一点新绿,长成参天大树,最终再次凋零。
枯荣转换,生死轮回。
一粒谷,便是一个世界的生与灭。
一片席,便是一整个宇宙的枯与荣。
而那个年轻人,那个凡人,正用他那双平平无奇的手,随意地拨弄着这些世界的生灭,调整着宇宙轮回的顺序。
他的动作是那么的随意,那么的理所当然。
就像……一个真正的农夫,在打理着自家的田地。
“轰——”
幽冥殿主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他那以“终结”与“死亡”为根基的无上大道,在眼前这片“普通”的景象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渺小。
他的“死”,只是这无数轮回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
而这个年轻人,却掌握着完整的“生”与“死”,掌握着一切的“始”与“终”。
他原本藏于心底的滔天杀意,在这一刻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战栗与……渴望。
他想要知道。
他必须知道!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林陌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他抬起头,看到了院外那个呆呆站着的黑衣人。
那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谷子,眼神……有点奇怪。
像是饿了八百年没吃饭一样。
林陌友善地笑了笑。
“老乡,要不要进来喝口水?”
这一声平淡的问候,落入幽冥殿主的耳中,却不亚于大道天音。
他是在……邀请我?
邀请我进入这个……由无数世界生灭构成的道场?
幽冥殿主的身躯,第一次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