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的喧嚣与震撼,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绝。
林陌对此一无所知。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仔细检查着刚刚修补好的篱笆。
藤蔓青翠,木桩扎实,看上去顺眼多了。
他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时,恰好看到坐在屋檐下发呆的小雪。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她绝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
恬静,美好。
林陌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愉悦起来。
“小雪,在想什么呢?”
他笑着走过去,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
小雪回过神,轻轻摇头,眸光中还带着一丝未散的迷茫。
她刚刚一直在看林陌修篱笆。
在院外那些人眼中,那是前辈在编织大道,重塑法则。
可在她眼里,那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在认真地做着一件普通的农活。
没有道韵流转,没有法则轰鸣。
只有专注的神情,与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可就是这样平凡的景象,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这种安宁,甚至比她身为女帝时,坐拥整个仙域,还要来得踏实。
“没什么。”
她轻声回应,声音软糯。
林陌看着她,觉得她今天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同,便伸出手,想探探她的额头。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手掌宽厚,带着劳作后的温热。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小雪肌肤的刹那。
一幅破碎、血腥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冲入了小雪的脑海。
无尽的黑暗。
冰冷的星空。
一座由亿万骸骨堆砌而成的黑色神殿,悬浮在宇宙的废墟之上。
神殿的王座上,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影子。
那影子只是抬了一下手。
她引以为傲的冰凰神域便寸寸崩裂。
追随她万年的忠诚信徒,在无声的哀嚎中化作飞灰。
“幽冥殿前,众生皆为蝼蚁。”
一道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跨越时空,在她的神魂深处炸响。
幽冥殿!
小雪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剧烈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再次将她淹没。
“小雪?”
林陌担忧的声音将她从那无边的绝望中拉了回来。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的手没有收回,而是坚定地覆在了她的额头上。
温暖的触感传来。
那股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竟在这份质朴的温暖下,缓缓消散了。
小雪怔怔地看着林陌。
眼前的男人,眼神清澈,满是纯粹的关心。
他不知道什么是幽冥殿。
也不知道她曾是仙域至高的女帝。
他只知道,她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名叫小雪的姑娘。
这份纯粹,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也是她如今唯一想要守护的东西。
小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对着林陌,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我没事,林陌大哥。”
“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她的记忆,又恢复了一部分。
她想起来了,围攻她的宿敌,其背后真正的靠山,正是那个禁忌的存在——幽冥殿。
那是一个以收割诸天万界生机为乐的恐怖组织,势力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远比她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怪不得,自己会败得那么惨。
一丝苦涩在她心底蔓延。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以前,她是为了自己的帝位与尊严而战。
现在,她有了更想守护的东西。
她的目光掠过院子里那只正在刨土的土狗,那几只悠闲踱步的老母鸡,还有池塘里偶尔甩尾的金色鲤鱼。
最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林陌的脸上。
这里是她的归宿。
那么,无论是谁,都别想染指这里分毫。
“林陌大哥。”
“嗯?”
“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郑重无比的意味。
林陌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道谢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笑着挠了挠头。
“谢我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啊。”
是啊,你什么都没做。
你只是让我知道了,原来活着,可以这么温暖。
小雪在心中默默说道。
她眼底的恐惧与迷茫已经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而锋锐的冰冷。
那是属于冰凰女帝的锋芒。
只不过,这一次,这锋芒不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守护。
幽冥殿……
你们的力量,或许能毁灭仙域。
但这里,是前辈的道场。
你们的脚步,将在此地终结。
夕阳沉下山头,最后一抹余温也悄然敛去。
夜色如墨,缓缓浸染了整个山谷。
小院里亮起了温暖的灯火。
晚饭后,小雪在灯下安静地擦拭着碗筷,而林陌则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池塘边,手里拿着一根自制的简陋竹竿。
他打算钓条鱼,明天早上喝鱼汤。
夜风微凉,吹得人有些犯困。
林陌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看着水面上纹丝不动的浮漂。
就在此时,这片被凡人遗忘的深山之上,天穹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身着金色羽衣,头戴紫金冠,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从裂缝中一步踏出。
他周身仙光流转,气息浩瀚如海,仅仅是站立在那里,就让周遭的空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此人,乃仙域至高仙庭派遣下界的特使,凌霄真君。
他的任务,是查明此地异象的来源,并“请”那位引发异象的隐世高人,前往仙庭述职。
凌霄真君的目光扫过下方连绵的群山,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区区凡尘,纵使出了一个有些道行的修士,也终究是井底之蛙。”
“待本君宣读仙庭法旨,谅他也不敢不从。”
他对自己此行的结果,充满了信心。
仙庭,是诸天万界的统治者,言出法随,无人敢逆。
他循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道韵,锁定了山谷中的那座小院。
当他看到那座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时,眉毛微微皱起。
太普通了。
普通到就像一个拙劣的幻术。
他冷哼一声,神念如潮水般涌向小院,试图勘破这层“伪装”。
然而,他的神念在靠近院子篱笆的瞬间,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霄真君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收起了轻视之心,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院之外。
他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凝神向院内望去。
这一望,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人,正坐在一个池塘边。
不,那不是池塘。
那是一片翻涌着混沌之气的鸿蒙之海。
每一滴水,都蕴含着一个世界的生灭。
年轻人手中拿着的,也不是什么竹竿。
那是一截贯穿了古今未来的时间长河,凝练而成的无上道器。
鱼线,是因果律。
鱼钩,是大道本源凝聚的审判之锚。
而鱼钩上挂着的那条正在扭动的……蚯蚓……
当凌霄真君看清那条“蚯蚓”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哪里是什么蚯,”
那分明是一条传说中,只存在于最古老典籍禁忌篇章里的“万物之母”。
传说,它是宇宙诞生之初,第一缕生命本源的具象化。
它每一次扭动,都仿佛在孕育着三千大世界。
用万物之母做鱼饵。
用时间长河做鱼竿。
用因果律做鱼线。
在这片混沌鸿蒙海里,他……他到底想钓什么?
一个无法想象,无法理解,无法描述的恐怖念头,在凌霄真君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原本高高在上,身为仙庭特使的骄傲与自负,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明白了。
不是对方用幻术隐藏了自己。
而是对方的境界,已经高到了他连看一眼,神魂都快要崩解的程度。
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大道最直白的显化。
“咕咚。”
凌霄真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颤抖着双腿,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引以为傲的金色羽衣,然后一步一步,战战兢兢地朝着院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道心上。
林陌正觉得无聊,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古怪,像是在唱大戏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
“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林陌放下鱼竿,站起身,客气地问道。
是迷路的游客?还是来讨水喝的?
凌霄真君听到这平淡温和的声音,身体却是一个激灵。
他不敢抬头直视林陌的眼睛,深深地弯下腰,用一种近乎卑微的语气,恭敬地说道:
“晚辈……仙庭凌霄,冒昧叨扰,还请前辈恕罪。”
林陌愣住了。
晚辈?
仙庭?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什么前辈,我叫林陌,就是个住在这儿的普通人。”
他摆了摆手,觉得这人可能脑子不太好。
然而,他这句普通的话,落在凌霄真君耳中,却不啻于九天神雷。
普通人?
一位用万物之母垂钓混沌的无上存在,自称是普通人。
这已经不是返璞归真了。
这是大道至简,言出法随。
前辈说他是普通人,那他就是普通人。
这是一种宣告,也是一种警告。
警告他凌霄,警告他背后的仙庭,不要用世俗的眼光来揣度他。
凌霄真君的腰弯得更低了,额头上冷汗涔涔。
“是晚辈愚钝,有眼不识真神。”
“晚辈此次前来,是……是奉仙庭之命,想……想请前辈……”
他的话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请?
他有什么资格,仙庭又有什么资格,去“请”这样一位存在?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是最大的亵渎。
林陌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有些不耐烦了。
“请我干什么?我就是一个种地的,对你们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没兴趣,也不会跟你们走的。”
他以为是哪个山头的土匪想拉他入伙。
“扑通!”
凌霄真君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前辈拒绝了。
拒绝得如此干脆。
他甚至连仙庭的招揽内容都懒得听。
这说明在前辈眼中,至高无上的仙庭,恐怕与路边的尘埃无异。
林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搞得彻底懵了。
这人……有病吧?
还病得不轻。
仙庭……
连仙庭的人,在前辈面前,都只能跪地求饶吗?
她看着林陌走进屋里,抱怨着今晚的鱼不肯上钩的背影,心中那份守护的信念,变得愈发不可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