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城、街道,巨大陷马坑内,密密麻麻的尸体被堆起叠起来,血腥味混着泥土的味道,沉甸甸压在黑甲军和主将的心头。
田丹捏着那份墨迹未干的伤亡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上黑甲骑那串“一千六百三十七”的数字,像鞭子,像烧红的烙铁,抽得烫得她全身发抖。
“神勇营的精锐,父亲一手打造的无敌骑兵,就这么在高昌城折损如此之多。”
喉结滚动着,差点就忍不住哽咽失声痛苦。
活下来的黑骑校尉、黑骑都尉等人,站在田丹身旁,垂首盯着靴尖,他们心情无比沉重。
这一仗损失太大了。
身披玄甲的骑士,是宣武朝军中铁打的招牌,冲锋时如黑云压境,撤退时似铁壁拦江。可此刻,清点阵亡者甲胄的校尉回报,光是收拢的断裂枪头,就装了满满三车。
“曲阳大营呢?”田丹突然抬头,目光扫过门外。。
宁瑞甲胄上有着一层黑褐色的血迹,护心镜上的几处凹痕。
显示处之前的战斗又多惨烈。
“曲阳营,阵亡三百一十七,重伤九十二,轻伤二百多人。”
他声音平静得像在报粮草数目。
“三百?”田丹死死盯着宁瑞,这位参军还不到三月的新兵,竟带着一群连吃败仗的边军,打出了比精锐还低数倍的伤亡率。
更荒谬的是,是他带着一群兵士维持了战局,否则所有人都得葬送在此。
“参将大人,宁瑞原本有改变战场的大杀器却不交出来,等我们被戎狄军困住死伤
差不多了,这家伙才出手,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不仅如此,这些杂兵在打扫战场时,还唱着战歌,分明就是嘲笑我黑甲骑。还请参将大人把姓宁的拿下,按军法论处。”
宁瑞一听,冷声道:“哼!满嘴喷粪的狗东西,自己没本事被杀得人仰马翻,找不到借口和放不下那颗骄傲自满的心,就在这胡说八道,像你们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
“大胆!我黑甲军岂是你这个军营杂兵能比的?”黑甲校尉手已经握住刀柄。
“呵!你敢拔刀,今日必杀你。”宁瑞说完看了田丹一眼:“谁也保不住你。”
“那就试试!”
“左文给我闭嘴!”田丹猛拍案桌,怒斥黑甲校尉。
“大人!”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将自己的失败推给他人,这不是黑甲军的风格,若是父亲在此,恐怕对你们只会万分失望。”
田丹虽说性格有些固执倔强,但还是明辨得了是非的。
“大人。末将并未说错,宁瑞要是在进城之前将那‘天雷子’交给咱们,我黑甲军绝对不会伤亡如此多。仅凭这点他就犯了坑害同袍的错。”
左文的话几乎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
宁瑞之所以,要将黑火药保密的原因,深知最诡诈、歹毒不过的就是人心,所以也懒得去打口水仗。
“既然如此,那就随你怎么想。本都尉没时间陪你们浪费口水。”
随即朝田丹抱拳,准备走出大堂。
“宁都尉且慢!”田丹开口挽留。
“参将大人,若是在听这两个草包在此瞎咧咧的话,我实在没有兴趣。”
“放肆!”
“闭嘴,左文你们给我出去。”田丹怒指对方。
等二人离开。
她才说道:“宁都尉,左文他们并没有歹意,只是同袍战死让其变得狂躁错乱导致。”
“参将大人这话我并不认同,身为一名军人如果连冷静和理性都办不到,那么就是不合格的。而且我听说黑甲骑是皇朝最精锐的四大骑兵之一。今日一见,却是让人失望至极。”
为此田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之前宁瑞就提醒过自己,只是自己一意孤行不听从他的建议。导致发生这样的事情。
虽说心中悔恨,但此刻已经晚了,世上没有后悔药。
“宁都尉说的有理,本将为他们的鲁莽向你道歉。”田丹说完站起身抱拳一礼,她之前被箭矢射中,现在强行摆动牵扯到伤口,顿时钻心刺骨的疼痛袭来。
看对方不是在作伪,宁瑞也没在继续纠缠下去,而是说出关键性的问题:“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原本只是想奇袭给戎狄军造成损失,没想到却被宁都尉带领士兵消灭敌人活捉敌首,并拿下高昌城。本将以为既然占领此城,那就必须守住,这样就在戎狄军咽喉卡了根刺,让其不敢随意动弹。”
宁瑞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那就是要让自己守城。
“所以,我想让宁都尉带领曲阳大营的士兵,守住高昌城数日,等将敢用我朝先帝名讳的戎狄贼寇宣武侯押送回京,在请求兵部出兵换防,届时也好为将士们请功,你看如何?”
田丹之所以不掉大营的兵马来守城,主要还是得防住戎狄进攻曲阳。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城中粮草足够二千人用一月,一旦人多消耗就快。
戎狄受了那么大的损失肯定会进行反击,粮草肯定无法送进来。
“田参将就对宁某那么有信心,带一千余人就能守住高昌?再者我只是都尉,又怎能号令别的同级将领?”
知道守城的事,已经无法改变,宁瑞就想着趁这个机会捞点实惠。
地雷已经现面,必须抓紧机会扩张实力。
“等下我会向大家宣布,让宁都尉暂代校尉一职。等写捷报时,我会将你这次战斗中起到的作用,事无巨细地上报。并推荐你担任都统。”
“多谢参将。”宁瑞抱拳应下,眼神锐利如鹰,“戎狄吃了这么大亏,定会反扑。我们得抓紧布防。”
“好!”田丹点点头。
辰时,阳光洒在高昌城墙之上。
二千余名身穿甲胄的士兵,站在校场。
其中身着黑甲的三百余名骑士,勒马立在中间,神情颓败。
玄铁打造的甲胄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光。他们头盔上
“都给我抬起头来!”田丹看到曾经引以为傲的精锐士兵变成这样,心中越发难过,“宣武的儿郎并不害怕失败,只要热血未冷,胜利终将属于我们!黑甲骑没有弱者!”
骑士们齐刷刷抬起头,三百多双眼睛里跳动着疲惫却未熄的火焰。
有人颧骨上还留着刀疤,有人断了半只耳朵,更有的用铁钩勾着马鞍才能坐稳。那是昨夜巷战中被砍掉手掌的百人将。
田丹看到那一颗颗抬起的头,略感一些安慰,眼神最终定格在队列前排的宁瑞身上。
“宁瑞出列!”
宁瑞跨步向前,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看着田参将渗血的绷带,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
“本将要带着敌军首领回曲阳,高昌城不能没有主心骨。”田参将突然提高了声音,目光扫过全场,“自此刻起,宁都尉代任校尉一职,主持高昌城全局防务!”
人群中没有骚动,昨晚宁瑞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如果不是他所有人都将死在这里。
“末将领命!”铿锵的声音如同铁甲撞击般,在校场回荡。
田参将点点头,翻身上马的时候,小声提醒一句:“保重!”
“多谢!”
“走!”
马蹄声渐远,三百玄甲如一道黑色洪流涌出城门。
宁瑞望着他们消失在尘烟里的背影,忽然握紧了拳头。城头上的风带着铁锈味刮过脸颊,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座城池数万百姓和二千将士的性命,都压在了自己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