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戎狄部落的军队,都囤积在边关和占领的两座城池伺机而动,如果你是主将要重振士气,给敌军重重一击,会怎么做?”
田丹的声音犹在耳畔,带着几分考较,几分自负。
听到对方的话,宁瑞眉头紧锁。
赤兔每一次前进的马蹄声,都像敲在他的心坎上。
忽然感觉不妙。这女参将是铁了心要去攻城啊!
不对,他清楚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有多残酷。
两千人的队伍,面对坚固高大的城墙和守城敌军,这点人完全起不到作用。
还没等搭好云梯,几轮箭雨就足以让队伍损失惨重;就算侥幸冲到城墙下,滚木、礌石落下,也基本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所以,她打的必然是斩首战术。宁瑞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胆子是真的大,大到近乎鲁莽。
“怎么?猜不出来?”田丹见他不语,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那笑意像针一样刺人。
之前还认为宁瑞很有本事。但现在看来,这次秀才或许有些小聪明,看过几本兵书懂点小计谋。
但论及兵法战略,恐怕还差得远。这份失望,毫不掩饰地写在她脸上。
“末将并非猜不出,”宁瑞抬眼,迎上她的目光,语气沉稳,“只是觉得此战术太过冒险。稍有差池,不仅将军与这两千士卒会陷入险境,就连其余佯装攻广安城和攻打仙门关的我军士兵,也很难有活路。”
“嗯?”田丹心中一惊,脸上的轻蔑淡了几分。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秀才,竟能一眼看穿战术背后的风险。
看来自己还是太过草率了,陛下的奖励并非毫无道理,此人确实有些战略眼光和真材实料。但她依旧不肯示弱,冷冷道:“说得太过含糊不清,讲明白些!”
宁瑞知道,这雏儿是在考校自己。
也好,今日便露一手,免得日后总被她用那种令人不爽的眼神打量。
“将军此次的战术,应是先带两千骑兵虚张声势,扰乱敌军耳目,后面必然有真正的精锐紧随其后。而曲阳大营会派出兵马,大张旗鼓地分两路前往广安和仙门关,制造强攻的假象。”
宁瑞顿了顿,见田丹神色微变,继续说道,“之前末将便有猜测,如今戎狄的兵马最多不过十万,关口是他们守卫的重中之重,所以两座城池的守军,加起来最多两万左右。广安城比高昌城大,囤积的兵马自然更多。所以,将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正的目标,是高昌城。”
田丹一双美目紧紧锁住宁瑞,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侥幸或慌乱,却一无所获。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又追问道:“就算你猜对了高昌城只有一万兵马,可加上后面的精锐,我军也不过四千人,且都是骑兵,如何攻城?”
唉!宁瑞在心里暗叹,这娘们果然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之流。既然如此,那就把她的计划剖析得明明白白,让她看清其中的漏洞。
“如果末将所料不错,高昌城中有我宣武皇朝的内应,届时得到信号便会打开城门。骑兵机动性强,一旦入城,便可迅速剿灭敌军核心力量,给其巨大打击。完成斩首任务后我军快速撤退,对吧,参将大人!”
这番话出口,田丹只觉得如遭雷击,心中翻江倒海。
这可是她出发前才敲定的核心计划,为了保密,除了家中父兄和几个忠心耿耿的心腹将领,再无他人知晓。
如此周密的部署,竟然被一个只上过一次战场的新兵看穿了?此人的军事洞察力,恐怕比被誉为帝国军神的唐振也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田丹震惊不已的瞬间,宁瑞的话再次如晴天霹雳般落下:“参将大人,你这个计划看似完美,实则有一个致命的破绽。”
“哦?”田丹强压下心中的震惊,脸上露出不悦,“你最好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本将可不喜欢哗众取宠的人。”
这个计划,家中征战几十年的父亲和在军营摸爬滚打十余年的兄长都赞不绝口,怎么可能有破绽?一个新兵蛋子也敢妄加评论?田丹心中怒火中烧。
“关乎数万人生死的战斗,末将不敢乱说,也不会乱说。”宁瑞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你便说来听听!若是言之无物,今日便让你尝尝军法的厉害!”田丹怒视着他,眼中满是警告。
宁瑞暗暗摇头,这上司真是油盐不进,太难搞了。但他还是直言道:“关键就在于那个打开城门的关键人物。如果对方早已被戎狄收买,或者戎狄主帅律也同早已防着这一手,届时城门打开却是请君入瓮,我军该如何应对?”
“呵,沙场作战,哪有那么多‘或者’‘如果’?”田丹冷笑,“开城门的那群人对我宣武皇朝忠心耿耿,其父母妻儿都在京城作为人质,他根本不可能背叛!”
听到一群人,宁瑞心中猛地一抽,感觉要坏事。
田丹此时却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嘲讽:“听说参军之前,你是有功名的秀才?”
“是。”宁瑞坦然承认。
“难怪老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果然一点不假。”田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大人,如今局势明朗,戎狄人尚有顾虑,不会轻易强攻。末将认为,稳扎稳打方为上策,毕竟……”
“够了!”田丹厉声打断他,“你一个刚当了几天兵的秀才,懂什么兵法韬略!”
靠!宁瑞没想到这小雏鸟如此倔强固执,简直是无可救药。心中一阵烦躁,却也只能压下。
高昌城和仙门关相距八十里,与曲阳大营更是有一百三十里。
这看似不远的距离,一旦战事不利,前后接应不上,便会成为无法逾越的天堑,到时候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夜晚,宁瑞将胡秀英在内的十三个百人将召集到自己的营帐。
“大人,我觉得此事应该没什么问题,不然田参将也不会压上自己和麾下将士的性命。”徐大有皱着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田丹的突袭计策可行。
“我看未必,”杜鑫摇头反驳,“戎狄占据我仙门关和高昌两座城池,说不定就是想引我军主动出击,设下陷阱。一旦咱们输了,西北边关便再无力量阻挡蛮夷铁骑长驱直入,到时候京城都危在旦夕。”
“多个想法总是好的,咱们确实不能掉以轻心。”周明也沉声道,显然更倾向于谨慎行事。
“大人,我虽然不懂这些战法,但您之前说过朝廷内部可能有蛮夷的人,这一点就很让人担心,敌军内应如果将这边的一举一动泄露了,那就大事不妙?”王平也忧心忡忡。
宁瑞点点头:“现在我们肯定是无法阻止田参将的行动了,接下来行事小心谨慎些,做好准备。”
他何尝不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可田丹如此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劝,否则,也能一试真假。
而现在也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防患于未然。
众人散去后,帐内只剩下宁瑞和胡秀英。
“还有事吗?”宁瑞看向她,问道。
“教官大人,若是……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我会带着姐妹们自爆,为您杀出一条血路,让您能安全逃生。”胡秀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宁瑞心中一暖。
眼前这个女子说的是真心话。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严肃,几分温柔:“我说过,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等到战争结束,从此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别老想着死,知道吗?”
“嗯!”胡秀英用力点点头,眼眶却微微泛红。
“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宁瑞柔声道。
不料,胡秀英却上前一步,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异样,带着一丝羞涩,一丝坚定:“主子,您这一日也累了,让奴婢留下来,为您捏捏肩,松松筋骨吧,舒缓舒缓心情。”
帐外的风似乎更紧了,火把的光芒在帐壁上跳动,映着两人各异的神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暧昧,而远处的高昌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