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庞观起了个大早，他心里装着更重要的事。
蹑手蹑脚地洗漱完毕，确认岚姨的房门还紧闭着，他轻轻带上门，走进了微凉的晨风中。
目标明确：给岚姨买份礼物。
住了这么久，受了岚姨那么多照顾——从最初的拘谨接待，到热腾腾的饭菜，再到昨晚那无声却分量十足的“回家令”，庞观总觉得，是时候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了。
不是为了讨好，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回馈这份温暖的冲动。
他没去那些闪闪发亮的珠宝店，原因嘛当然是因为没钱。
而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了离老钢厂球场不远的一条热闹早市街。
这里烟火气十足，各种摊位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
最终，他在一个卖各种小饰品的地摊前蹲了下来。
摊主是个精明的阿姨，一看庞观这高大帅气的小伙子蹲下，立刻热情的招呼道：“小伙子，给女朋友挑礼物啊？看看这个吧，新到的水晶手链，小姑娘都喜欢！”
庞观脸一热，赶紧摆手：“不是的阿姨，我是送给…给长辈的。”
他目光在一堆项链手链耳环里逡巡，有些眼花缭乱。
给岚姨选礼物，比在球场上过掉三个人还让他紧张。
他想象着岚姨的样子，温婉、知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那些花里胡哨、过于闪亮的款式肯定不适合，他的手指划过一排排饰品，最终停留在一款项链上。
那是一条非常简约的项链。
细细的银色链子，坠子是一个小巧水滴形状的玉石，打磨得很光滑，泛着温润的奶白色光泽，没有多余的雕刻，显得很干净，很岚姨。
“阿姨，这条…多少钱？”庞观指着它问。
“哎哟，小伙子有眼光！这玉坠子水头好，戴着显气质！给你长辈最合适了！不贵，八十！”
摊主阿姨笑眯眯地报价。
庞观爽快地付了钱，小心翼翼地把装着项链的简陋小盒子揣进裤兜里，感觉那块小小的玉石似乎带着他的体温和一点隐秘的期待。
与此同时。
一间挂着牛记修车铺招牌的小院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废旧轮胎、零件和油污的工具，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壮实、皮肤黝黑的少年，正笨拙地往身上套一件显小的橙色环卫工马甲。
正是牛二喜。
他爸灌了口浓茶，想起昨晚手机里看到大牛打球的视频，眉头一拧，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跟你说多少回了，别碰那玩意儿！一个傻子，不好好扫地去打什么球啊？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这句傻子，牛二喜听过无数次，但这次却像根刺，狠狠扎了他一下。
他平时沉默寡言，反应是比别人慢半拍，但他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篮球滚动的感觉，队友拍他肩膀的信任，篮筐下抢到篮板时的兴奋，还有昨晚岚姨给他夹的那一大碗香喷喷的红烧排骨……
这些都是他笨拙世界里最鲜亮、最让他快乐的东西。
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对热爱事物的本能捍卫，突然冲上了牛二喜憨厚的心头。
他猛地抬起头，平时总是低垂躲闪的目光第一次直直地看向自己的父亲，那张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嘴唇嗫嚅着，努力组织着语言。
“爸…爸！”
牛二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结巴得更厉害了，但音量却意外地大，“地…地我会扫！扫…扫干净！”
他用力拍了拍胸脯上的环卫工标志。
然后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但篮…篮球！我…我也要打！”
老牛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反抗和清晰表达惊得一愣，举着保温杯的手停在半空。
他看着儿子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憨厚脸庞，那句习惯性的斥责堵在喉咙里，一时竟忘了骂出来。
院子里只剩下机油味和父子间无声的对峙。
最后只能目送这个傻大个儿子缓缓离开了家门。
“傻子啊……”
老牛的声音中，有心酸也有厌恶。
……
庞观揣着礼物回到家时，厨房里已经传来轻微的声响。
岚姨也起来了。
他心跳莫名有点快，清了清嗓子，走进客厅。
秋岚正背对着他，在水槽边清洗着什么，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挽起的发髻和纤细的脖颈上镀了一层柔光，那素雅的背影显得格外安宁。
“岚姨，早。”庞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秋岚闻声回头，脸上带着刚起床不久的一丝慵懒，看到庞观，露出温和的笑意：“这么早就出去锻炼了？”
除此以外，她还注意到庞观似乎有点不自在。
“呃…不是。”
庞观有点紧张，手在裤兜里握紧了那个小盒子，走上前，“岚姨，那个…我…我昨天打球赢了点钱…给您买了点小礼物。”他把那个简陋的小盒子掏出来，递到秋岚面前，眼神有点飘忽，不敢直视她，“就…就一点心意，谢谢您一直这么照顾我。”
秋岚明显愣住了，手上的水珠都忘了擦。
她看着庞观递过来的小盒子，又看看眼前这个大男孩脸上那混合着真诚、忐忑和一点点害羞的表情，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出。
她迟疑了一下。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小心地接过那个不起眼的小盒子。
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条细银链和水滴状的奶白玉坠。没有华丽的包装，没有昂贵的品牌，却透着一种朴拙的用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最深处涌起，然后迅速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这暖流冲淡了清晨的微凉，也冲散了她心底长久以来积压的某些阴霾。
她看着那温润的小玉坠，又抬眼看向庞观，那双总是带着一丝忧郁的美丽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晨光，也映着少年真挚的脸庞，一种被珍视、被记挂的暖意让她鼻子微微发酸。
“傻孩子…”
秋岚的声音比平时更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拿起项链，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光滑的玉坠，嘴角弯起的弧度温柔得不可思议。
“花这个钱做什么…住在这里，不就是一家人么。”
清晨的阳光似乎也变得更加和煦，将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距离，悄悄融化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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