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清爽。
但也无法吹散三个少年身上浓重的挫败感。
走到岔路口,吴三多突然停下脚步,抹了把脸,声音有些发闷,却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儿:
“妈的!憋屈!观哥,大牛!别这么蔫头耷脑的,喝酒去!我请客!来他个一醉解千愁!”
庞观嘿嘿一笑:“行啊三多!赌资你没出,也该宰一宰你了!说吧!咱是去烧烤摊呢还是烧烤摊呢?”
“必须烧烤摊啊!篮球场那么大的烧烤摊!等我一下。”
说罢!吴三多溜了。
十分钟后。
吴三多扛回来一件冰镇啤酒,又买了几大包盐水花生米和辣条。
“走!去烧烤摊!咱酒水自带!”
于是又十分钟后。
三人就坐在那个歪脖子篮架下坑洼的水泥地上,借着昏黄路灯的光,开始了这场带着苦涩滋味的庆功宴——庆祝他们输得彻彻底底。
这就是篮球场大的烧烤摊了!
“砰!”“砰!”“砰!”三声脆响,拉环被拉开。
“来!为了…为了他妈的推土机林伟!干!”吴三多咪着眼睛,仰头就灌下去大半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火辣。
牛二喜学着他们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随即被那陌生的苦涩味道呛得直皱眉头,但还是努力咽了下去,小声说:
“苦…苦的…”
“苦就对了!”吴三多用力拍了一下牛二喜结实的肩膀。
“输了球,喝什么都是苦的!喝!喝多了就不苦了!嘿嘿!”
冰凉的啤酒下肚,初时的苦涩过后,酒精开始发挥作用,麻痹神经,也松动着紧绷的情绪。
花生米嚼得嘎嘣响,辣条的刺激在舌尖跳跃。
三人围坐在破败的球场中央,头顶是歪斜的篮筐和深邃的夜空。
一件啤酒很快下去了三分之二。
吴三多脸上泛起了红晕,话也多了起来。
“观哥,大牛,”吴三多打了个酒嗝,眼神有些飘忽,“你们说咱们这打打野球,混点小钱,以后…以后能干嘛?总不能打一辈子吧?”
然后他看向牛二喜:“大牛,你先说!你以后想干啥?真打算扫一辈子大街啊?”
牛二喜正笨拙地剥着花生壳,听到问话,抬起头,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眼神却很清澈:
“扫…扫地…挺好!观哥说了…靠…靠自己力气…吃…吃饭…不…不丢人!俺…俺没…没读…读过啥书!小学…毕业…爹…爹就不让…让俺读了…说…说俺笨…读…读了也…也白费…能…能有这…这份工…工作…俺…俺就…就知足了!”
他说得很慢,很认真,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近乎质朴的满足感。
对牛二喜来说,能吃饱饭,不挨打,或许就是最大的幸福。
吴三多听着,沉默了一下,用力拍了拍牛二喜的肩膀:“行!大牛!你活得通透!比我们强!”
他又灌了一口酒,眼神更加迷茫,声音也低沉下去,“我就不行了…初中毕业,爹妈走得早,就跟着我爷爷过…老爷子前年也走了,就剩我一个,没啥手艺,就爱打个球。
混呗,打打野球,搞点小钱,够吃饭就行,以后?谁知道呢…”
吴三多自嘲地笑了笑,那副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外壳下,藏着的是无依无靠的漂泊感和对未来的茫然。
两人说完,目光都投向了庞观。
庞观捏着冰凉的啤酒罐,看着眼前这两个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挣扎在生活边缘的兄弟。
牛二喜的简单满足,吴三多的迷茫漂泊。
像两面镜子,映照着他自己。
他仰头将剩下的啤酒一口喝干,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仿佛点燃了胸腔里某种东西。
庞观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带着点酒精的沙哑,却异常清醒:
“我啊?可能比你俩幸运。”他顿了顿,“高中毕业,成绩不上不下,卡在那儿了,想上个大学吧,我妈说了句大实话。”
庞观学着老妈那爽利又带着点犀利的语气:“‘庞观!要读,你就给我考一流的大学去!去见识见识真正的天地!考不上?那就别去那些三四流的地方混日子!浪费钱,浪费时间!出来还不是个打螺丝的命?’”
他也没怪老妈嘴毒,老妈向来是个爽朗心直的性格。
“所以,我这不就逼上梁山了嘛!篮球,是我唯一还有点天赋,还能看到点希望的路子。哪怕…哪怕最后就混个野球王,在阳市这片地界打出点名气,吸引点流量,或者…运气好点,能进个像样的篮球俱乐部,当个职业边缘人…那也比拧螺丝强,对吧?”
“野球王?”吴三多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观哥,就咱们今天这样的战绩!”
“今天输了,不代表明天还输!”庞观打断他,眼神在酒精和路灯的映照下,亮得惊人,“二喜这身板是宝贝!只是我们没用好!基本功差?练!配合生疏?练!经验不足?那就多打!输给林伟怎么了?输一次就怕了?那就真他妈一辈子拧螺丝的命了!”
吴三多被庞观的话点燃了,也跳了起来,挥舞着酒罐:
“对!干他娘的!练!不就是输一次吗?老子吴三多怕过谁?下次干倒死他们几个!”
牛二喜看着两个突然激动起来的大兄弟,虽然不太明白他们具体在吼什么,但能感受到那股热血沸腾的气势,他也跟着站起来,用力点头说:“练!俺…俺跟观哥…三多哥…练!俺…俺力气大!能…能抢篮板!”
“哈哈!对!抢爆他们的篮板!”吴三多大笑,拿起一罐新啤酒塞给牛二喜,“来!大牛!干了这罐!为了下次干翻推土机!”
“干…干翻推…推土机!”
牛二喜学着喊,虽然结巴,却异常认真。
“砰!”
三个冰凉的啤酒罐重重碰在一起,泡沫飞溅。
“为了野球王!”
“为了不用拧螺丝!”
“也为了…为了保护岚姨!”
庞观最后喊出的这句,让吴三多愣了一下。
随即露出一个我懂的促狭笑容。
三人相视大笑,笑声在空旷破败的球场里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没心没肺和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
他们仰头,将苦涩的啤酒灌下喉咙,仿佛喝下去的是勇气和希望。
花生米的咸香,辣条的刺激,啤酒的苦涩与回甘,混合着青春的汗味,在这片见证了他们笨拙与力量的破败球场上,交织成一曲带着泥土气息的、真实的青春乐章。
一件啤酒很快见了底。花生壳和空罐子散落一地。
三人东倒西歪地靠在歪脖子篮架下,吴三多已经开始说胡话了,牛二喜抱着空罐子打起了小呼噜。
庞观也觉得眼皮沉重,酒精和疲惫涌了上来。
他背靠在冰冷的篮架柱子上,看着头顶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有些发红的夜空,又看看身边两个已经睡着的兄弟。
一个憨厚如大地,一个跳脱如流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