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知县别院。
张旗几乎是撞进了门,官袍下摆沾着泥点,呼吸急促得像刚跑过十里山路。
他抖着手,将一张揉皱的通缉令按在黄花梨桌面上,推给端坐的陈大人。
“大人……黑风岭,空了。”
张旗声音压在喉咙里,
“陈青玄……一个人,全屠了。”
桌后,陈大人眼皮都没抬。
他枯瘦的手指拈起一只薄胎青瓷杯,杯沿凑近唇边,吹开袅袅白气,啜饮一口。
茶香氤氲,衬得他脸上那点漠然愈发深沉。
张旗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眼角的余光死死锁着陈大人的脸,试图在那片古井无波里捕捉一丝涟漪。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更低:
“他……他还撂了句话……”
“嗯?”
陈大人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目光依旧落在杯中起伏的茶叶上。
“他说……”
张旗的脊背绷得像拉满的弓,看到陈大人这八风不动的样子,心头那根快崩断的弦似乎松了一丝,
“收了黑风岭的赏银……算‘买一送一’……他要去平了黑虎帮。”
“噗——!”
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沫子,猛地从陈大人口中喷出,溅湿了桌上的通缉令。
他霍然抬头,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死死剜在张旗脸上,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暴怒: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张旗刚松懈的那口气瞬间堵在胸口,心脏狂跳着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官袍袖口胡乱抹过瞬间布满冷汗的额头:
“他……他拿到了黑风岭的账本……上面……上面全是……咱们……咱们和黑风岭的……往来……”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蚊蚋,却如重锤砸在偌大的院落之中。
别院里,死寂。
只有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衬得这沉默如凝固的冰窖,寒意刺骨。
时间被拉长。
陈大人捏着茶杯的手指,指节由青白转为死灰。
“咚!”
一声闷响!
青瓷杯底狠狠砸在坚硬的桌面上,杯身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滚烫的茶水顺着裂缝汩汩淌出。
“你!说!什!么?!”
陈大人一字一顿,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旗浑身剧震,本就肾虚的苍白脸色更是不见一丝人色,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陈……陈青玄……他……他拿到了账本……”
“啪!!!”
一声脆响!
蒲扇般的大掌裹挟着厉风,狠狠掴在张旗脸上!
张旗连哼都没哼出来,整个人像个被抽飞的陀螺,凌空转了两圈半,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口鼻瞬间涌出温热的腥甜,半边脸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手脚并用地爬到陈大人脚边,额头“咚”地磕在地上,不敢再抬: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当务之急……是……是解决……”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声音嘶哑破碎。
若非二境武者的底子撑着,刚才那一掌,足以让他脑袋开花。
陈大人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脚下抖成一团的张旗,那只沾了血沫的手掌缓缓放下。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再睁眼时,那翻腾的暴怒已被一种更深沉的阴鸷取代。
“发海捕文书,”
陈大人的声音恢复了平直,却冷得掉冰渣,
“陈青玄,悬赏三千两白银,死活不论。
另外……通知血月楼,出最高规格的‘绝户令’。
陈青玄,以及他身边一切有关联的人,鸡犬不留。”
张旗猛地抬头,肿胀的眼中满是惊骇:
“大人!不可!那陈青玄……他屠黑风岭如屠狗,修为怕是已至五境!
他身边还有个形影不离的四境护卫!
还有……还有探子回报,他饲养了一头吊睛白额大虫,凶悍异常!
公然悬赏……万一他……”
他咽下后半句,意思却赤裸裸:
万一这杀神被逼急了,直接杀进县衙,凭衙门里那些最高不过五境、还未必死忠的衙役兵丁,根本挡不住!
陈大人眯起眼,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开裂的茶杯边缘,锋利的瓷片划破指尖也浑然不觉,一丝殷红渗出。
他盯着那点血色,眉头紧锁。
张旗的话,像冷水泼在他沸腾的杀意上。
五境武者……
确实不是县衙能轻易围杀的。
更何况,那要命的账本……
“嗯……”
陈大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目光阴冷地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张旗,
“那就换个法子。
重金,走血月楼最隐秘的渠道,买陈青玄的命。
黑市那边,也放三千两暗花出去。”
“是!是!卑职马上去办!”
张旗如蒙大赦,头磕得砰砰响。
陈大人俯下身,那张阴鸷的脸几乎贴到张旗头顶,声音压得极低:
“还有一件事。过两日,我那批‘要紧货’,要打你地界上过路……”
张旗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给我把眼睛擦亮,心提到嗓子眼儿盯着。”
陈大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这批货,要是出了一丁点岔子……”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裹挟着杀意:
“……你就自己割下脑袋,提来见我。”
“是……是!卑职……卑职拿性命担保!”
张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瘫软在地的身体筛糠般颤抖。
“滚!”
陈大人直起身,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张旗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倒退着蹭出书房,直到撞上门槛才踉跄着站起,头也不敢回地消失在回廊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