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药铺。
老药师秦仲景正佝偻着背,
在弥漫着浓郁草药苦涩气味的柜台后,
用石臼细细研磨着药材,花白的眉毛低垂。
突然,门口的光线骤然一暗,
一个极其魁梧雄壮的身影堵住了大半门扉,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整个前厅笼罩。
掌柜最先抬头,看清来人,眉头习惯性地皱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不耐:
“林大个?又来抓你那副吊命的苦汤药了?”
显然,林大哥是这里的“常客”,一个被判定无救、却还在徒劳挣扎的可怜人。
然而,回答掌柜的,却是一个清冷、平静,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年轻声音:
“借副银针一用。”
“唰——!”
一瞬间,整个回春堂仿静得诡异!
掌柜的、正低头研磨的秦仲景、柜台前等着抓药的几个客人…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门口!
陈青玄的身影,不疾不徐地从林大哥魁梧身躯形成的阴影中迈步而入。
午后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步履沉稳,踏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他目光清冷,如深秋寒潭,直接落在掌柜脸上,重复道:
“掌柜的,借副银针。”
掌柜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随即被一抹惊疑和审视取代。
他认出了这位最近在镇上声名鹊起的年轻人。
掌柜勉强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极其生硬、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目光却下意识地飘向柜台后那位一直低着头的老人:
“陈…陈兄弟?真是稀客啊!不过…”
他拖长了调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推诿,
“我们回春堂的银针,乃是秦老治病救人的家伙事儿,向来是…概不外借的。”
他刻意加重了“概不外借”四个字,
随即话锋一转,笑容里带着试探:
“若是陈兄弟身体抱恙,那可巧了!
秦老今日正好坐堂,不如…让秦老亲自为你诊治一番?”
他试图将焦点转移,同时将难题抛给了一直沉默的秦仲景。
柜台后,秦仲景研磨的动作,不知何时已彻底停了下来。
那布满皱纹的眼皮下,一双阅尽沧桑的老眼,此刻正闪烁着锐利光芒,紧紧锁定了门口那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空气中,一股无形的较量弥漫开来。
秦仲景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老眼,上上下下将陈青玄扫视了一遍。
目光尤其在陈青玄年轻得过分、又异常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
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不知天高地厚的器物。
最终,他的视线越过陈青玄,落在了其身后、因激动和忐忑而呼吸粗重的林大哥身上。
“哼。”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整个药铺都听清的冷哼,从秦仲景鼻腔里发出,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石杵,
枯枝般的手指在柜台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
“林岳。”
秦仲景的声音不高,
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浸淫医道数十年的笃定和不容反驳的威严,
“你的陈伤沉疴,老夫三年前就断过。
心脉周遭经络,被阴寒剧毒异种真气侵蚀污染,盘根错节,深入骨髓。
此乃跗骨之蛆,非药石可及,非针砭可驱!”
他每一个字都像冰冷铁锤,重重砸在林大哥刚刚被陈青玄点燃希望的心坎上。
林大哥身躯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煞白,
方才因激动挺直的脊背,好似又被无形的重担压得佝偻了几分。
那“跗骨之蛆”四个字,让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秦仲景的目光重新回到陈青玄脸上,
浑浊的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对于陈青玄要求“借银针”的行为,本身就是对回春堂、对他秦仲景毕生所学的一种亵渎。
“年轻人,”
秦仲景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训诫的口吻,
“老夫行医一甲子,见过无数疑难杂症,也见过不少初生牛犊妄图挑战医道极限!
但林岳之伤,乃是绝症!
此乃天地之理,人力岂可强为?
你开口便要借老夫吃饭的家伙去治一个必死之人,岂非儿戏?
莫要以为有些拳脚功夫,便觉得这岐黄之术也是信手拈来!”
他顿了顿,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抖动,
语气更加严厉,几乎是指着陈青玄的鼻子:
“你可知,强行施为,非但救不了人,反而可能引动他心脉盘踞的剧毒真气瞬间反噬,令他当场毙命!
你这是救人,还是害命?!”
最后一句“害命”如惊雷炸响!
围观的抓药客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看向陈青玄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怀疑和惊惧。
掌柜的更是连连点头,
一副“秦老所言极是”的赞同表情,
看向陈青玄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林大哥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秦仲景的话,如一盆冰水,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浇得只剩一缕青烟,甚至带来了更深的恐惧。
是啊…
名医都说是绝症,强行治疗,万一…
万一陈老弟失手…
他不敢想下去,巨大的绝望和恐惧让他下意识地就想拉住陈青玄:
“陈…陈老弟…秦老说得对…算…算了吧…是我命该如此…我…我认了…”
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认命的苦涩和卑微。
整个回春堂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秦仲景的断言如金科玉律,将林岳彻底钉死在“废人”和“必死”的耻辱柱上。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在秦老这尊权威面前,必将灰溜溜地退走。
然而,就在这几乎凝固的空气里,陈青玄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极淡,嘴角只是微微向上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无视了所有人的质疑,目光平静地迎向秦仲景那双充满压迫感的浑浊老眼。
声音不高,却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秦老断其为绝症,那是你的道行不够。”
轰——!!!
这句话,比刚才林岳撞飞凳子还要石破天惊!
不亚于在回春堂内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狂妄!!”
掌柜第一个尖叫出声,脸色涨红,指着陈青玄的手指都在哆嗦。
“嘶……”
围观人群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秦仲景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
花白的山羊胡剧烈地抖动起来,
枯瘦的手指指着陈青玄,
嘴唇哆嗦着,一时间竟气得说不出话!
他行医一甲子,德高望重,何曾受过如此赤裸裸的侮辱和挑衅?!
这黄口小儿,竟敢说他道行不够?!
陈青玄对周围的反应置若罔闻,他甚至连看都没看激动的掌柜一眼,
只是盯着脸色铁青、气息不稳的秦仲景,
语气平淡,带着一种俯瞰山峦的漠然:
“你说他心脉剧毒盘踞,非药石可及,非针砭可驱,引动即死?”
“我说,此等微末之毒,举手可清!”
“你说他经络盘根错节,深入骨髓,已成绝症?”
“我说,区区堵塞,弹指可通!”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秦仲景引以为傲的毕生医术和权威之上!
那“微末”、“举手”、“弹指”的形容,
将秦仲景口中的“绝症”、“跗骨之蛆”贬低得一文不值!
秦仲景气得浑身发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一张老脸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紫,眼看就要爆发雷霆之怒。
就在这火山即将喷发的临界点,
陈青玄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如同在烈火上浇了一瓢滚油:
“秦老既然对自己的诊断如此笃定,对晚辈的‘狂言’如此不屑……”
他目光扫过药铺内琳琅满目的药材柜,
最后定格在秦仲景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老脸上,
一字一顿,清晰地砸下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赌约:
“那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就以此副银针为凭。”
陈青玄抬手,指向柜台后那套被掌柜视若珍宝、秦仲景常用的银针,
“我以此针,在此地,当着你秦老和诸位街坊的面,为林大哥疗伤。”
“若我失败,引动他体内剧毒反噬,林大哥有任何闪失,我陈青玄……当场自绝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