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妥?”
陈青玄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谈论的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风岭,
而是自家后院散步的去处。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粗陶酒杯边缘,神情淡漠。
对面的林大哥却截然不同。
浓眉紧锁,拧成一个疙瘩。
他猛地仰头,喉结剧烈滚动,辛辣的酒液滚入腹中,却冲不散眉宇间那沉甸甸的凝重。
酒杯重重顿在油腻的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妥?呵……”
林大哥的声音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粝,眼神飘渺看向窗外:
“早年清风镖局走镖,提起黑风岭,哪个不是绕着走?
宁愿多花十天半月,多绕几百里山路,也绝不敢沾那煞星的边!”
他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林大哥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眉头也是皱得更深:
“那山寨的头把交椅,‘毒漫天’蒋冲……几年前就已是五境巅峰的凶神!
一身毒功,阴狠诡谲,沾之即死,触之即亡……”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再次灌了一大口酒,试图压下翻涌的苦涩记忆,却呛得眼角泛红。
“咳…咳…”
他抬手抹了下嘴角,眼角微微泛红:
“最后一次走镖,就撞上这瘟神!
八个兄弟啊…八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毒烟一起,人仰马翻…最后…”
他猛地闭上眼,喉头剧烈耸动,
再睁开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与刻骨的恨意,
“只有我和一个兄弟,拖着残躯…爬了出来。”
他重重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沉闷声响,
“我?一身经脉被那阴毒真气侵蚀得七零八落,修为从四境巅峰一路暴跌到这三境门槛……
这些年,如陷泥沼,眼睁睁看着残存的气力一点点流逝,
名医圣手见了都摇头,断言我此生…已是废人一个!”
那“废人”二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陈青玄的目光无声地在林大哥那张饱经风霜、写满痛苦与麻木的脸上逡巡。
那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微光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酒楼内一时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炉火微弱的噼啪声。
良久,陈青玄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我略通岐黄,林大哥若信得过,不妨让我一观。”
“什么?!”
林大哥浑身剧震,原本被酒意熏染得有些浑浊的眼珠,瞬间爆射出骇人精光,如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猛地探身,几乎撞翻桌子,死死盯着陈青玄,声音因激动直接变了调:
“陈…陈老弟!你此言当真?!”
那眼神,混杂着不敢置信的狂喜和深怕再次落空的恐惧。
陈青玄只微微颔首,动作从容不迫。
林大哥毫不犹豫,几乎是抢着将那条布满旧伤、粗壮如老树虬枝的手臂伸到陈青玄面前,
手臂上的肌肉因紧张微微颤抖。
陈青玄伸出两指,轻轻搭上林大哥那搏动得异常急促的腕脉。
指尖温润如玉。
他眼帘微垂,如老僧入定。
真炁顺着指尖悄无声息地渡入林大哥体内,
如涓涓细流,探查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躯体。
起初,真炁流转尚算顺畅。
然而,当它触及心脉附近那片区域时,陈青玄原本舒展的眉头骤然锁紧,形成一个“川”字!
指尖下的脉象,顿时变得滞涩、紊乱,
如有无数毒蛇盘踞其中,疯狂啃噬着生机!
“陈老弟!怎…怎么了?!”
林大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看着陈青玄骤然凝重的表情,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声音发紧:
“是不是…太棘手了?算了…算了!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我认命了!”
那语气中强行压抑的绝望,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酸。
名医的断言,修为日复一日的流失,早已将他残存的希望碾得粉碎。
陈青玄恍若未闻,指尖稳如磐石。
时间一点点流逝,足有半柱香之久。
酒楼之中其他食客投来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终于,他缓缓睁开双眼,眸底一片澄澈了然,吐字清晰:
“心脉周遭,经络被异种阴毒真气侵蚀堵塞,盘根错节。
你体内真气,也因此被污染、引动,时刻暴走冲撞,如沸油煎心。
这才是你修为不断跌落、身体日渐衰败的根源。”
他精准地道出了林大哥多年求医都未能完全点明的核心症结。
高武世界和修仙世界最大的区别在于,
高武世界的真气修炼,因功法残缺和灵气稀薄,
无法有效过滤天地能量中的“浊气”杂质。
吸入的驳杂灵气转化为的“真气”,要远远逊于修仙界精纯的“真炁”(灵力)。
林大哥的伤势是被蒋冲那蕴含剧毒和阴寒属性的异种真气强行侵入、污染并盘踞在要害心脉,
如同跗骨之蛆,不断破坏生机,驱散自身真气。
普通名医只能看到表象的“经络受损”,对这种异种能量侵蚀污染束手无策。
林大哥闻言,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老弟…好眼力!
仅凭搭脉,竟能窥得如此真切!
这份医术,林某佩服!”
佩服归佩服,但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并未散去。
看出病灶又如何?
连名医都判了“死刑”的绝症啊!
更何况,他早已囊空如洗。
陈青玄却忽然抬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蕴含着强大自信的弧度:
“哦?这点小麻烦,也算问题?”
轰——!!!
这句话,如九霄神雷,毫无征兆地在林大哥的脑海、心间轰然炸响!
“哐当——!!!”
林大哥猛地从长凳上弹射而起,动作之迅猛带起一股劲风!
身后的粗木长凳被狂暴的力量狠狠撞飞出去,砸在地上翻滚数圈,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身体颤抖,双手死死撑住油腻的桌面,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钉在陈青玄脸上,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尖锐到破音:
“陈…陈老弟!!!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声嘶吼,瞬间压过了酒楼内所有的嘈杂,引得所有食客惊愕侧目!
陈青玄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头激动得近乎失控的猛虎,
眉梢轻轻一挑,
那神情仿佛在说“此等小事,何须大惊小怪”:
“只需一副银针。林大哥若是吃饱了,我们现在便可去药铺。”
“饱了!早就饱了!走!现在就走!!”
林大哥几乎是吼出来的,巨大的希望冲得他头晕目眩,哪里还顾得上腹中饥饱!
陈青玄淡然一笑,从怀中随意摸出一块约莫三两的碎银,
“嗒”一声轻响,稳稳按在油腻的桌面上。
“掌柜,结账。余下的,权当赔你这凳子钱。”
话音未落,他已率先起身。
林大哥更是急不可耐,几乎是推着陈青玄向外走。
柜台后的胖掌柜反应极快,圆滚滚的身体异常灵活地窜了出来,
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一路小跑着将二人送到门口,
腰弯得极低,嘴里忙不迭地道:
“哎哟喂!陈爷!
您这话可真是折煞小老儿了!
您二位能来小店,那是蓬荜生辉,天大的脸面!
这银子…这银子万万使不得啊…”
他嘴上推拒,眼睛却忍不住瞟向桌上那白花花的银子。
陈青玄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话,身影已融入门外街市的微光中:
“收着。开门做生意,本钱总是要的。该多少,便是多少。”
胖掌柜望着那消失在街角、挺拔如松的背影,
又回头看看桌上那锭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眼的银子,一时竟怔住了。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喃喃自语:
“这…这就是真正的侠义心肠吧…”
与黑虎帮那些吃拿卡要、敲骨吸髓的恶棍相比,这三两银子,重逾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