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里刮了一天的风,到夜里才歇下。
冯铁柱攥着汗湿的手心贴在土墙上,耳朵支棱着听着院外的动静。
栅栏还有半截没夯结实,就靠几捆硬柴堵着,能不能挡住那些饿疯了的畜生,他心里实在没底。
“狼?咋可能?白日里才新扎的篱笆,这黑天半夜的……”赵桂英抱着刚哄睡的小儿子,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油灯芯。
“白日宰羊炖肉的腥气,早把山里的饿狼招来了。”冯铁柱压着嗓子,喉结在昏暗中上下滚动,“妈,快带黑娃进窖。”
赵桂英抱着熟睡的黑娃踉跄着钻进窖口,刚要回头拉儿子,就见冯铁柱搬过石板盖住窖口,还用碾场的石滚子死死压住。
“铁柱!你疯了?快下来!”窖里传来赵桂英带着哭腔的捶打声。
冯铁柱抹了把脸,没回头。
他摘下墙上挂着的牛角弓,又抄起炕边那根磨得锃亮的枣木短矛,弓身被汗水浸得发滑。
“妈,看好碎弟,我没事。”他哑着嗓子应了句,反手吹灭了窗台上的油灯。
黑暗瞬间吞没了窑洞,冯铁柱缩在门后阴影里,连呼吸都放轻了。
院外传来木头断裂的咔嚓声,那些畜生果然从栅栏最薄弱的拐角钻了进来——幸好没踩进白日挖好的陷阱沟。
三只狼影在月光下晃动,绿幽幽的眼睛在院子里逡巡。
这些西北狼狡猾得很,光凭白日里飘出去的肉香就认准了这院里有活物,却没急着撞门,反倒在墙根下用爪子刨着土。
冯铁柱捏紧了短矛,后脖颈的寒毛直竖。
他知道狼在打什么主意,这些畜生想挖穿墙根的黄土钻进来。
他屏着气等,手指在冰凉的矛杆上摩挲。
门缝里透进的月光突然晃了晃,一只狼嗅到了门缝里的人气,试探着把脑袋探进来。
冯铁柱盯着那油光水滑的狼头,心里默念着老人们说的“铜头铁尾棉花腰”。这畜生把头低着,喉咙藏得严实,显然是只老谋深算的头狼。
狼爪扒着门板往里顶,腥臭的气息顺着门缝涌进来。
冯铁柱瞅准时机猛地踹上门板,狼头被夹得嗷呜一声,趁着它吃痛缩颈的瞬间,短矛带着风声刺进狼腹!
“嗷——”
凄厉的狼嚎在院子里炸开,冯铁柱死死按住挣扎的狼身,另一只手摸出腰间的剥皮刀,顺着狼颈猛划下去。
温热的血溅了满脸,他却连眼都没眨。
院外的狼立刻有了反应,呜呜的低吼声贴着地面滚过来。
冯铁柱反手闩上门,抄起墙角的牛角弓,刚搭好箭就听见门板被撞得咚咚响。
他突然拉开门闩,黑暗中射出的箭矢带着破空声,正中一只扑上来的狼眼!
中箭的狼在地上翻滚哀嚎,另一只吓得夹着尾巴就往栅栏缺口跑。
冯铁柱没追,他知道这山里的狼群都是一家子出动,追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转身走向那只还在抽搐的狼,短矛精准地扎进狼心。
“铁柱!你咋样了?”窖里传来赵桂英带着哭腔的呼喊。
冯铁柱抹了把脸上的血,扯开嗓子应:“妈,没事!宰了两只,跑了一只!”
他拖着狼尸堵在栅栏缺口,又搬来几块青石,直到确认堵严实了,才掀开地窖盖板。
油灯的光映出赵桂英煞白的脸,她一把抱住儿子沾满血污的胳膊,手指抖得厉害:“你个憨娃!伤着没?快让妈看看!”
“没事没事,都是狼血。”冯铁柱笑着掀起衣角,露出结实的胳膊,“你看,好好的。”
赵桂英举着油灯照见地上的狼尸,倒抽一口冷气:“老天爷!你这娃……”
话没说完就红了眼圈,伸手去摸儿子脸上的血污,却又怕碰疼了他。
“妈,明儿把狼皮剥了,你给我缝个坎肩。”冯铁柱用袖子擦着脸,“老人们说狼皮辟邪,以后就不怕畜生再来了。”
……
要不是亲眼瞅见狼的尸身躺在院当心,赵桂英死也不敢信。
刚才院里的厮打声她听得真真的,错不了。
这荒僻山坳里的土坯院,除了她儿冯铁柱再没旁人。
莫非……冯铁柱是块打猎的好料子?
要是这样,他说不定能混上守山人的差事。
在这陇东深山里,虽说管得不算死,拾柴禾不至于被扣上挖集体墙角的罪名,但终归得看队长脸色。
可守山人是队上认的猎手,山里野物随便打,只要不开荒种地,基本没人管。
冯铁柱要是能得着这身份,虽说队里不分口粮,好歹能混口饭吃了!
想到这,赵桂英赶紧用粗布巾擦净儿子脸上的血污:“就算你小子有几分能耐,也不能胡来!山里的畜生凶得很,稍不留意就被阴了。你舅爷当年就是被条孤狼算计,不然他那腿咋到老了就挪不动窝?"
冯铁柱嘿嘿一笑,挠着后脑勺说:”我知道,打猎就是眼下混口饭吃的法子。妈你放心,我指定当心。"
赵桂英笑了,指尖蹭过他带血的颧骨:"我娃就是有本事,才十七岁就能打狼,你舅爷知道了保准乐坏。"
冯铁柱傻笑时,赵桂英把黑娃抱出来,小孩吓得直抽噎,眼里还汪着泪。
"黑娃别怕,有哥在呢!"冯铁柱抱起弟弟颠了颠,“有哥在,啥都不用怕!"
"哥,我怕......"小孩攥着他的粗布褂子,指节都发白了。
冯铁柱心疼地摸她枯黄的头发:”不哭不哭,哥给你拍怕毛,吓不着~"
黑娃像只受惊的小猫,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赵桂英看着浑身是血的儿子和哭成泪人的小儿子,眼眶一热,赶紧转身往灶房走,铁锅里的水正咕嘟冒泡。
收拾停当后,赵桂英借着油灯昏黄的光剥狼皮、剔狼肉。
狼血溅在她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结成了黑痂。
忙完这一切,鸡都叫头遍了,冯铁柱在土炕上睡得正沉,嘴角还带着憨笑。
第二天日头刚爬上山坳,村口的人就瞅见冯家院墙上晾着两张狼皮,顿时炸了锅。
"那是狼皮吧?"
"可不咋地!瞅着血还新鲜呢!"
"谁打的?冯铁柱?那半大娃能弄死狼?"
"说不定是狼自己病死的?要不就是这些狼其实不经打?"
正议论着,队长王强拨开人群,烟锅子在鞋底磕得邦邦响。
他眯眼瞅着墙上的狼皮,大步走过去摸了摸:"刚打的,短矛捅的要害,手法地道!"
赵桂英正好端着泔水桶出来,见了王强赶紧停住脚。
"桂英,这狼皮哪来的?"王强的烟锅子指着狼皮问。
"王哥,昨儿后半夜狼闯进来了,铁柱为了护着俺妈仨,把狼宰了。"赵桂英低声说,"他还睡着呢,让娃多歇会儿。"
王强瞪圆了眼:“冯铁柱自个儿杀了俩狼?"
"来了三只,杀了俩,跑了一只。"
"好家伙!"王强把烟锅子往腰里一别,放声大笑,“咱队里出了个好猎手!铁柱有这本事,往后咱都能睡安稳觉了!"
他转身冲看热闹的人大喊:”都瞅啥?人家娃都能打狼护院,咱还不快把栅栏修利索!天黑前必须弄好!"
"好嘞!"众人齐声应着,扛起锄头铁锹就往村口走。
栅栏本就快修好了,日头过晌时,最后一段土墙也砌好了。
王强踩着梯子验完栅栏,跟赵桂英说留俩劳力中午炖狼肉,这时冯铁柱才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
见院子修得整整齐齐,土墙上还晒着狼皮,他咧嘴笑了。
"醒了?"赵桂英端来粗瓷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狼肉和一块玉米面饼,”队长给的任命书,你瞅瞅。"
一张糙纸捏在妈的手里,上面盖着大队的红戳子。
冯铁柱看完乐得直拍大腿:“妈,咱往后能正经打猎了!"
"可别大意,山里的凶险多着呢。”赵桂英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眼里泛着光,“你可是咱队最年轻的守山人。"
冯铁柱三口两口吃完肉,抹了抹嘴说:”妈,多余的狼皮换点粮食吧?眼看要落雪,得存点口粮。"
赵桂英往灶房外瞅了瞅,压低声音:"得去三十里外的黑市,被抓住要游街的。"
"咱这是正经猎获,没人管。"冯铁柱拍着胸脯,"再说谁乐意管咱这穷山沟的事?"
赵桂英咬了咬嘴唇,把狼皮仔细卷起来:"成,吃完晌午饭咱就去。你舅爷以前常去那,熟门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