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杀的热风!”
冯铁柱趴在晒得滚烫的土坡上,嗓子眼像是被砂纸磨过,每喘一口气都带着灼痛。
眼跟前的黄土裂成了巴掌宽的口子,远处的沙丘被狂风卷着,黄蒙蒙一片,连日头都变成了个模糊的白圈。
他费劲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一层硬痂立刻被舔破,尝到了点铁锈似的血腥味。
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褂子早就被汗浸透,又被日头烤得硬邦邦,磨得脊梁骨生疼。
周遭除了风声,再没别的响动。连惯常聒噪的沙鸡都躲进了沙窝子,这鬼天气,连畜生都知道躲着。
要不是这火烧火燎的渴和饿,冯铁柱真以为自己已经死透了。
毕竟就在昨天,他还是地质勘探队的技术员林峰,在罗布泊腹地找水源时遭遇沙尘暴,越野车翻进了雅丹群。
再睁眼,人就从二十一世纪,跌到了 1962年的西北戈壁!
名字从林峰变成了冯铁柱,身份也从拿着勘探仪的技术员,成了个快饿死的放羊娃!
原主已经在这戈壁上饿晕了,要不是他占了这身子,恐怕早就被秃鹫啄成了骨头渣。
“得寻点水,再找口吃的,不然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冯铁柱心里头翻江倒海。他打心眼儿里敬着原主这娃,要不是原主那点求生的念想吊着,他现在哪还有气儿?
原主才十五,却比石头还犟。家里头大(父亲)害了痨病,咳得直不起腰,妈是个老实巴交的西北婆娘,还有个七岁的碎弟叫黑娃。
由于大的痨病一直不好,家里老人请阴阳先生看过,说是家里有瘟神,于是就把这娘三赶了出去,还把大早前离了婚的女人迎了回来。
这娘三也只能靠着队里分的那点口粮,掺着沙蒿子面勉强度日。
队里的王队长是个啬皮,见他家劳力弱,分粮时总克扣。原主的大伯更不是个东西,借着上门探望的借口,偷偷把他家分到的半袋糜子扛回了自己家。
原主去找他理论,被大伯一扁担打在腿上,骂骂咧咧地说:“你们娘三就是我冯家的瘟神,这粮食给了你们也是糟践!”
原主捂着流血的腿,咬着牙没哭,回来就跟妈说:“妈,我去戈壁上寻点活路,总能找到吃的。”
他知道,再不想办法,碎弟黑娃就得饿成皮包骨了。
……
冯铁柱挣扎着爬起来,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
原主这身子骨太弱了,饿了两天,又在日头下晒了半晌,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他晃了晃发沉的脑袋,当年在地质队学的野外生存知识此刻全冒了出来。
这西北戈壁看着光秃秃的,其实藏着不少门道,就看能不能找着。
正踉跄着往前走,忽然听见一阵微弱的哭腔,细听像是个娃在哼哼。
“谁?”
冯铁柱心里一紧,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娃?
他循着声音拨开一丛沙棘,就见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沙窝里,身上裹着件破烂的羊皮袄,正是他那碎弟黑娃!
娃脸蛋晒得通红,嘴唇干裂,见了冯铁柱,眼睛一亮,带着哭腔喊:“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妈让我给你送这个!”
他举起手里攥着的一个布包,因为用力,指节都发白了。
冯铁柱又惊又气,一把将黑娃抱起来:“你个碎崽娃子,谁让你跑出来的?这戈壁滩是你能来的?”
黑娃被他吼得一哆嗦,却把布包往他怀里塞:“妈说哥饿,让我把这给哥送来。妈还说,哥要是不回去,她就自己来戈壁滩找你……”
冯铁柱打开布包,里面是半块黑乎乎的东西,掺着沙粒,是沙蒿子面和着一点点糜子面蒸的窝头,硬得能硌掉牙。
这在他家,已是顶金贵的吃食了。
他鼻子一酸,前世他是独生子,从没体会过这滋味。
这碎娃才七岁,竟然敢穿过好几里地的戈壁来找他。
“妈呢?”冯铁柱哑着嗓子问。
“妈在挖沙葱,让我在村口等,我……我怕哥饿,就自己跑来了。”黑娃小声说,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冯铁柱抱着黑娃,只觉得这娃轻得像片羽毛。
他把窝头掰了一小块,泡在刚才找到的一点积水里,慢慢喂给黑娃:“吃慢点,哥这就带你回去,咱找吃的。”
黑娃嚼着窝头,眼睛亮晶晶的:“哥,能找到肉不?就像隔壁二旺家那样的黄羊肉?”
冯铁柱心里一动。
黄羊是戈壁上常见的野味,跑得快,不好抓,但肉多。
原主以前跟着老羊倌学过下套,只是手艺潮,从没套住过。
但这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当年在地质队,跟着老队员学过怎么在荒漠里设陷阱,对付这些野物,门道多着呢。
“能!哥给你套只大的,让你吃个够!”冯铁柱拍着胸脯说。
他抱着黑娃,顺着沙脊往前走。
戈壁上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得脸生疼,但怀里碎娃的体温,让他心里头踏实了不少。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冯铁柱忽然停下脚步,眼睛盯着地上的一串脚印。
那脚印不大,像是黄羊留下的,还很新鲜,边缘的沙子没被风吹平。
“有戏!”冯铁柱精神一振,对黑娃说,“你在这儿等着,哥去去就回。”
黑娃乖巧地点头,坐在沙窝里,抱着羊皮袄当枕头。
冯铁柱从腰里解下原主常带的那根麻绳,又找了根结实的红柳棍,三下五除二就做了个套索。
这套索看着简单,却利用了杠杆原理,只要野物一钻进去,越挣扎勒得越紧。
他选了个沙脊转弯的地方,这里背风,又是黄羊常走的路径。
他把套索藏在沙蒿子底下,只露出个小小的绳圈,又在周围撒了点从布包里掰下来的窝头渣——这在戈壁上,可是顶香的诱饵。
布置好陷阱,冯铁柱没走远,躲在一块大青石后面盯着。
戈壁上的动物都精得很,一点动静就会惊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阵细碎的蹄声传来。
冯铁柱眯眼一看,只见几只黄羊从沙梁后探出头来,为首的那只体型不小,估摸着能有几十斤。
黄羊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鼻子不停嗅着,显然是被窝头渣的香味引过来的。
冯铁柱屏住呼吸,手心都攥出了汗。
那只大黄羊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抵不住诱惑,低着头朝套索的方向走来。它的前腿刚踏进绳圈,冯铁柱猛地一拉藏在石头后的绳索!
“啪嗒”一声,红柳棍弹起,绳圈瞬间收紧,死死勒住了黄羊的腿。
黄羊受惊,猛地往前一蹿,却被绳索拽得一个趔趄。它急得“咩咩”直叫,拼命挣扎,越是挣扎,绳圈勒得越紧,很快就没了力气。
冯铁柱见时机到了,几步冲上去,拿出原主别在腰里的一把锈柴刀,朝着黄羊的脖子干脆利落地一抹。
黄羊蹬了几下腿,就不动了。
“哥!套着了!套着了!”黑娃在一旁看得直拍手,小脸上满是兴奋。
冯铁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阳光照在他满是尘土的脸上,竟有了几分生气。他扛起黄羊,虽然沉甸甸的,但心里头轻快得很。
“走,黑娃,回家!让妈给咱炖黄羊肉吃!”
“哦!吃羊肉喽!吃羊肉喽!”
兄弟俩的笑声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被风一吹,传出去老远。
远处的土窑里,冯铁柱的妈正坐在门槛上搓着沙蒿子,时不时望着戈壁的方向,抹着眼泪。
忽然听见熟悉的笑声,她猛地站起来,眯眼一看,就见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往这边走,大的那个肩上还扛着个大家伙。
“是铁柱!黑娃!”她喊着,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咧着嘴笑,转身就往灶房跑。
土窑顶上的烟囱,很快就冒出了一缕青烟,在黄茫茫的戈壁上,显得格外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