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很是热闹。
时不时传来女人极具少妇气质的高亢笑声,带着几分刻意的娇柔。
陆招在大堂角落吃饭,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上洗手间时,他无意从包间窗户往里瞟了一眼。
只见祁连伟的高中同学,那位西施餐馆的老板娘,正身姿摇曳的端着酒杯跟人推杯换盏。
席间有人借着敬酒,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背。
女人脸上挂着笑,眼底却掠过一丝隐忍,只能默默忍受。
就在陆招往里看的那几秒钟,正喝酒的老板娘忽然抬头向外望。
两人四目相对,不过一秒钟。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耳根泛起尴尬的红晕,慌忙移开视线。
陆招想起刚才小混混的胡言乱语,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回到大堂草草吃了几口,便让服务员打包准备离开。
最后他还是付了钱。
刚走到门口,老板娘却急急忙忙追了出来。
她手里提着一袋水果捞,塑料袋被勒得微微变形。
还有230多块现金。
正是陆招刚才付的饭费。
陆招见状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摇了摇头,表情淡定地开口。
“不用了,谢谢。”
老板娘递东西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她苦笑一声,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下贱?我的东西脏?”
陆招一言不发。
他从小受爷爷的传统教育,做人赚钱都要有尊严。
心里对老板娘的应酬的确有些不认同。
但他也清楚,这社会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没必要妄加评判。
老板娘慢慢放下提水果捞的手,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我只是个年过三十的寡妇,靠着这点姿色撑着餐馆。”
“想把这么大的摊子做起来、做长久,要付出多少辛苦和应酬,外人根本想象不到。”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陆招。
“但请你相信我,我没做过有辱尊严的事。”
“因为你是老祁的兄弟,我才跟你说这些。”
陆招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淡笑。
“老板娘,你想多了。”
“人生路千万条,活着本就不容易。”
“看你这餐馆,前后工作人员至少四五十人,你能挑起这么大的担子,小弟我已经很佩服了。”
“你做生意不容易,又是免单,又是送水果的,我真收下实在不像话。”
老板娘这才展颜一笑,不由分说把水果塞到他手里。
“你想什么呢?”
“老祁读书时就像对妹妹一样护着我,这么说来,你也是我兄弟。”
“咱俩第一次见面,我请你吃顿饭送点水果怎么了?”
“拿着!天气热,吃点水果解解暑!”
陆招只好接过水果和钱。
老板娘松了口气,眼角却悄悄红了,不像是喝了酒的缘故,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
不过两人毕竟初次见面,陆招不好多问。
他拎着水果和打包盒,跟老板娘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餐馆。
……
回到出租屋,路过楼下时,陆招把老板娘送的水果递给了今天也在家休息的李香香。
小姑娘接过水果时眼睛亮晶晶的,连声道谢。
房间里。
陆招先将打包的饭菜放进冰箱,接着从帆布包里翻出药草和研磨器具。
他坐在桌前自顾自地忙碌起来,指尖捻着药材细细研磨,粉末簌簌落在瓷碗里。
原来,陆招日常总随身带些药材制品。
就像中午见街溜子欺负老板娘时,他趁乱往对方茶水里加了些活血的药粉。
那街溜子才会突然鼻血直流,这都是爷爷从小教他的应急法子。
这一忙就到了下午。
晚餐时。
陆招简单做了些饭菜,想去喊李香香,却发现她睡着了。
又想喊对门的沈念初,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想来是还没回来。
他独自吃完晚饭,骑上共享电动车往观音湖而去。
还了电动车,陆招沿着湖边慢慢散步。
夕阳把湖面染成金红色,散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路过一处偏僻角落时,他看到湖边石椅上坐着个身材靓丽的女子。
对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抖动,像是在哭泣。
要是以前,陆招自不会多事,这时代伤心人本就多。
可路过时,一股似有似无的熟悉香味飘进鼻腔。
他脚步一顿,抱着手臂绕到正面,才发现竟是中午餐馆的老板娘。
下午祁连伟给陆招打了电话,说太忙没法陪他喝酒,还简单介绍了老板娘的情况。
她叫赵蕊,比祁连伟小一岁,今年三十一岁。
陆招见赵蕊默默抽泣,也没多说,默默坐到她旁边的石椅上。
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过去两张。
赵蕊这才抬起头,看到陆招时明显一愣。
这角落偏僻没灯光,平时很少有人经过。
“是你?”
赵蕊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几分惊讶。
陆招笑了笑。
“赵姐。”
“你我虽然才见第二次面。”
“但就像你说的,因为祁哥,咱们也算是朋友。”
“你要是真有心事,可以跟我讲讲。”
赵蕊顿时苦笑。
“你才刚大学毕业,我跟你说这些,不过是给你添堵罢了。”
陆招却一脸认真。
“怎么能叫添堵呢?”
“或许我不一定能解决,但至少可以当个倾听者。”
“有些事说出来,总会舒服些。”
面对陆招温和的目光,赵蕊愣了愣,眨了眨泛红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慢慢开口说起往事。
“六年前,我和老公刚在兴源区结婚没几天。”
“他和一群兄弟去野外钓鱼,遇上水库突然放水。”
“他和另外一个人被水冲走,至今连尸体都没找到。”
赵蕊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家饭馆,原本是我和他一起开的。”
“后来所有担子,就都压在了我肩上。”
“工作上的压力也就算了,我父亲前些日子身体也出了问题。”
“这段时间一直在市三医院住院,诸多压力堆在一起……”
她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
陆招恍然大悟,嘴里喃喃念叨着。
“市第三医院……”
而说完心事的赵蕊心情好了不少,她用纸巾按了按眼角的泪痕,声音里带着释然的轻颤。
“小陆……”
“谢谢你。”
“这还是我第一次把这些事跟外人说,现在心里堵着的石头好像轻了些。”
“真没想到你这年纪轻轻的大男生,心思这么温柔细致。”
陆招嘴角弯起温和的弧度,指尖轻轻敲了敲石椅扶手。
“赵姐,能说出来就好,别总憋在心里。”
“有难处的时候,说出来总比一个人扛着强。”
这时赵蕊叹了口气。
“其实也是最近经济环境不好,馆子里客流少了大半。”
“加上我爸住院天天花钱,手头实在有些周转不开了。”
“压力大了些……”
陆招顿时面露疑惑,眉头微挑。
“不对吧?我看你们中午生意挺热闹的。”
“还有不少体制里的人去吃饭,按理说不该这么紧张。”
听到这话,赵蕊顿时摇头苦笑,眼角的细纹都拧了起来。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事儿就窝火。”
“那些体制中人来吃饭,十回有八回都是打白条,至今还有大几十万的账拖着没结。”
陆招眉头猛地蹙起,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平。
“这怎么行?”
“他们拿着公家的钱,怎么能欠着私人餐馆的账不还?”
赵蕊无奈地垂下眼帘,声音低了几分。
“如今都这样,说是年底统一结账,可每年都结不清。”
“再这么拖下去,我这店能不能撑到年底都难说。”
说着,她抬起头望向金光粼粼的湖面。
晚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侧脸在暮色里显得格外落寞。
陆招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声音放得更柔了。
“赵姐,别太着急。”
“账的事总有解决的办法,你撑了这么多年,很不容易了。”
“要是真到了难处,别硬扛着,祁哥和我都能帮你想想办法。”
赵蕊闻言一怔,转头看向陆招,眼里泛起水光,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你,陆招。”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踏实多了。”
而陆招眼睛微微一眯,手指在石椅扶手上轻轻摩挲,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