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三个月的奔波调度,三万流民终于在房山矿区安定下来。
虽偶有零星流民听闻消息陆续赶来,多则几十人、少则数人,已不足为虑。
此时的方尘正站在玻璃作坊里,指尖轻轻抚过面前那面澄澈透明的镜面。
这三个月里,他一头扎进作坊,熬过无数次失败的实验,直到今日,第一面真正的玻璃镜终于在炉火中诞生。
镜中映出他的眉眼,连鬓角的细纹都清晰可见,他眼底瞬间漾起笑意。
这东西若投入市场,售价怕是能抵上铜镜的十几倍,可成本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身旁的管家方细正看得发怔,惊得嘴巴半张,半晌合不拢。
这是方尘后来从家族里请来的帮手,也是方建的弟弟。提及方建,方尘心中不由掠过一丝暖意与思念。
“也不知道方建现在过得怎么样?会不会死在了海上?”
“少爷,这……这就是您说的玻璃镜?”
方细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小心翼翼地伸手想碰,又怕弄坏了。
方尘点头,指尖敲了敲镜面。
“正是,你猜猜,按眼下的行情,这镜子能卖多少?”
方细掰着手指盘算。
“寻常铜镜好点的也得十几两银子,这玻璃镜这么清楚,怕是得二三十两吧?”
方尘闻言笑出声,“二三十两?你也太小瞧它了,这镜子往后没有五百两银子,谁也别想从我这儿买走。”
方细惊得后退半步,脸都白了。
“少爷,五百两是不是太离谱了?寻常人家别说买,怕是连见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这么贵,真有人肯买?”
他虽觉得这镜子稀罕,却实在想不通,什么样的人家会为一面镜子支出如此巨款。
方尘嘴角勾起淡笑,心里却明镜似的。
玻璃的工艺在这个时代堪称独门绝技,纵使有人觊觎,没有几十年的钻研摸索,绝无可能仿制出来。
他心里早有盘算,饥饿营销的法子,正适合这稀罕物。
只需稍稍控制产量,这玻璃镜的价格便能一路居高不下。
用不了多久,定会成为京中贵族追捧的珍品,谁家没有一面,都不好意思称自己是体面人家。
方尘正对着作坊管事细细嘱咐。
“熔料的火候、吹制的弧度、打磨的粗细,还有最后那层银汞的配比,都要分在五个作坊做。
每个作坊的管事单独领工牌,工人只认自家坊门的印记,谁也不许打听别处的活计。”
管事方细忙躬身应下,“小人明白,这就去立规矩。”
方尘点点头,刚转身,就见王大宝气喘吁吁地闯进来,身后跟着的随从正焦急地往院里张望。
“大人!可算找着您了!”王大宝抹了把汗,脸上带着几分为难。
王大宝正是之前在香水招标时,杭商巨贾的那批人里的一员。
“您这地方藏得严实,我在矿区外围转了三天才寻到这儿。”
方尘指了指木凳。
“何事找我?看你的样子很急嘛?”
方尘打量着眼前的王大宝,王大宝点属于富贵旁的那种,这种年代连吃饱饭都是一个问题,能吃胖那可不是富贵胖吗?
王大宝也不扭捏,他直接开门见山。
“伯爷,杭州江苏的香水卖完了,现在已经没货了?”
方尘惊讶,香水的事到底怎么回事?往年一万瓶能卖大半年,怎么这次一个月就空了?”
后来方尘才知道,一万多瓶的利润是多少,如果每瓶王大宝赚40两那么可想而知一万瓶是什么概念。
王大宝苦着脸摇头。
“大人,这才是邪门处。买货的都是批量来的,一要就是几百瓶,可我压根不知道他们是谁。
戴着帷帽的、穿短打的、甚至有蒙着脸的,问他们是哪家商号或是哪个府里的,都只说你管不着,交货就行,连个名号都不肯留。”
方尘眉头皱得更紧,“不知道身份?正常买东西哪会藏着掖着?”他指尖叩了叩桌面。
“那一万八千瓶的清单呢?总有送货地址吧?”
“哪有地址啊!”王大宝哭笑不得地摆手。
“他们说香水造好不用送,到时候自会派人来取。我原也犯嘀咕,可他们……他们把钱都先给我了。”
“先给了钱?”方尘一愣。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马车轱辘声,两个随从引着三辆盖着青布的马车进来。
王大宝起身掀开布帘,里面竟码着半车捆得整整齐齐的纸钞,大明宝钞字样在阳光下格外扎眼,一沓沓堆得密不透风。
“您瞧,”王大宝指着车辙深深的马车。
“这三车全是他们给的定钱,我当时也傻了,哪有货还没见着就全额付款的?可他们把宝钞往这儿一放,说我们信你王大宝的名声,我……我就应下了。”
王大宝可没有这样的自信,他虽然在江南两地很是出名,但作为生意人商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那些官员看得起的。
自古都是如此,商贾虽然说得是家财万贯,但平常还是过得非常朴素,原因无二,因为商人的地位低贱。
平常穿绸缎都要躲起来穿,而且还要提防被人看到,如果被看到,那后果就非常严重了。
方尘走进马车,拿起一沓宝钞,宝钞面额有一贯、五百文的,密密麻麻叠了半车。
他心里默算,一万八千瓶香水,按市价每瓶百两算,本该是一百八十万两白银。虽说明宝钞近年贬值得厉害,一贯钞难抵百文银,但这三车算下来,少说也值一百七十多万两。
“疯了?”方尘低声自语。
“先付全款,不追地址,连货在哪儿取都没说死,就不怕我卷钱跑路?”
王大宝挠头,“我也这么想过,可他们说方大人的产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说……还说只要按时交货,往后江南的香水生意,他们包圆了。”
方尘捏着宝钞的手指猛地收紧,藏身份、先全款、不催交货地址。
这哪是买香水,分明是把一笔巨款硬塞给他。寻常商贾哪有这等手笔?更不会有这等底气,除非背后有人撑腰,且笃定他不敢吞这笔钱。
他忽然想起周显那帮人在苏州香水时的嘴脸,想起江南官员盯着他产业时的阴鸷。这群人恨他入骨,怎么会平白送钱上门?
是想用这笔巨款给他扣上囤积居奇的帽子?还是想借宝钞贬值的由头,日后反咬他收受伪钞?
又或是……想用这笔钱搅乱他的现金流,逼他急着扩产香水,好趁机打探作坊的底细?
风卷着煤屑从院外飘进来,落在宝钞上,染出几点黑痕。
方尘望着那三车沉甸甸的宝钞,眼底寒意渐起。这哪里是生意,分明是裹着糖衣的钩子,就等他伸手去咬了。
“王大宝,”
他转身看向一脸茫然的商人。
“这宝钞你先收好,别入库,也别流通。告诉那些买家,货我会造,但何时交货、在哪交货,得我说了算。”
王大宝愣了愣,见方尘脸色凝重,忙应声:“哎!我这就去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