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正觉稀奇,刚要开口点将,武官队列中忽然踏出一人。
那人身材魁梧,披着锦袍却掩不住一身悍气,正是朱棣次子、刚从封地来京的朱高煦。
他咧嘴一笑,声音洪亮,“父皇,儿臣刚到京师,正愁没机会为父皇分忧,这点力气活,何须劳烦旁人?”
说罢不等朱棣应允,已从旁宦官手中夺过一把羊角锤。
“方学士…”
朱高煦晃了晃锤子,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
“你这水泥要是经不住我三锤,可别怪我扫了你的面子。”
方尘淡然道:“王爷尽管试。”
朱高煦不再多言,抡圆了胳膊,铁锤带着风声砸向水泥样板。
哐当一声巨响,震得似乎地都颤了颤,百官下意识缩颈,以为那硬块定是碎成了渣。
可烟尘落定,只见水泥样板纹丝不动,连个凹痕都没有,反倒是它底下的金砖地面,被震出个浅浅的凹印。
“嘿,有点意思!”朱高煦来了劲,接连又是七八锤,每一锤都用足了力道,锤声在殿内回荡,震得人耳鼓发麻。
末了他停手时,虎口都有些发红,再看那水泥样板,依旧完好如初。
只是表面蒙了层细灰,轻轻一吹便散,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坚硬质地。而地面的凹痕,已比先前深了半分。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方才斥责方尘的吏部官员张着嘴,话卡在喉咙里。
户部尚书夏原吉快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指尖划过水泥表面,又摸了摸凹陷的金砖,眼中满是震惊。
工部尚书宋礼更是瞪大了眼,他督造过无数砖石,从未见过这般硬实的材料,竟能让金砖地面先受损。
“还有哪位大人想试试?”
方尘看向众人,一名武将不服气,接过锤子又砸了几下,结果还是一样。
水泥无损,地面凹痕更深,有文官上前用指甲划、用玉佩敲,水泥面只留下几道浅白痕,稍一擦便没了踪迹。
朱高煦把锤子往旁一丢,拍了拍手笑道。
“父皇瞧见了?这玩意儿是真硬!比咱府里的青石阶还结实!”
朱棣从龙椅上站起身,缓步走到水泥样板前,指尖重重叩了叩,听着那清脆的响声,先前因灾情而起的阴霾散了大半。
他看向方尘,目光里带着赞许,“这水泥……当真能用来筑堤?”
方尘躬身道:“陛下,水泥加水搅浆,与砂石混合,凝固后坚不可摧。若用它修缮淮河堤坝,定能抵御洪汛,护百姓周全!”
方尘胸有成竹,“陛下放心,臣核算过成本。石灰石、黏土、铁矿粉皆是寻常物料,取材方便,烧制工艺也不复杂。
如今小批量试制成本尚可,待工部牵头建窑、大批量烧制后,成本定能压到极低,比青砖、石料还要划算!”
他顿了顿眼中闪着光,“而且不止筑堤,将来用水泥造房屋,坚固防潮。
修官道,平整耐用,雨天不泥泞、旱天不起尘,各处物料转运都能省时省力,这些都能用水泥实现。”
殿内顿时起了骚动,户部尚书夏原吉眼睛一亮,低声与身旁同僚道。
“若成本真低,将来修河、筑路、建城能省下多少钱粮?”
工部尚书宋礼更是激动地往前半步,他深知砖石运输之难,若水泥能低成本量产,天下工程都将革新。
此时的他突然回想起,之前方中宪就在工部找他,当时他还不信,觉得方中宪不过是玩闹,可是如今……
连先前质疑的吏部尚书也捻着胡须,神色微动低成本的建材,意味着无数工程可兴,民生、防务都将大受裨益。
朱棣目光扫过百官神色,看向方尘,语气带着审视:“果真能如此?”
方尘挺直脊背,声音掷地有声。
“千真万确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分谎话,臣愿提头来见!”
朱棣盯着方尘坚定的眼神,殿内安静无比。
片刻后,他猛地抬手,“好!朕信你一次!”
“方尘听旨!”朱棣转身走向龙椅,目光扫过满殿百官。
“朕敕令你即刻牵头,统筹淮河赈灾与堤坝修筑事宜!户部即刻调拨粮草、赈灾银,由夏原吉亲自督办,确保粮草不缺。
工部宋礼配合建窑烧水泥,所需工匠,物料一概优先供给,兵部调五千兵马护持赈灾队伍,沿途治安、物料转运全由你调度!”
方尘躬身跪地,“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护百姓周全,筑坚堤挡洪!”
“父皇!”话音未落,朱高煦已大步出列,他拱手朗声道。
“儿臣刚到京师,正愁无事可为,这水泥筑堤闻所未闻,儿臣也想去淮河见识见识,看看这硬疙瘩如何堵住洪水,也好给父皇传回些实况!”
朱棣挑眉看向次子,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却也藏着纵容。
“你去干什么?你懂筑堤还是懂赈灾?添乱还差不多。”
朱高煦咧嘴一笑,拍着胸脯道,“儿臣虽不懂工事,却能带亲兵护着方学士!再说儿臣也想亲眼瞧瞧,这水泥到底怎么把溃堤补起来,父皇就让儿臣去吧,权当历练!”
朱棣盯着他看了半晌,想起这儿子虽好勇斗狠,却也确实有股敢闯敢拼的劲。
淮河那边军务繁杂,有个亲王镇着或许也能震慑宵小。
他终是摆了摆手,“罢了,想去便去,到了那边安分些,听方爱卿调度,不许胡闹生事。”
“儿臣遵旨!定不给父皇惹麻烦!”朱高煦笑得眼睛发亮,忙不迭应下。
户部尚书夏原吉即刻出列,“陛下放心,户部现存粮草可支三个月赈灾之用,臣这就回去清点账目,午时前便能拟定调拨清单!”
工部尚书宋礼也拱手道,“臣这就带人去城郊窑场,与方学士对接水泥烧制事宜,确保筑堤用料不缺!”
先前质疑的吏部尚书也上前一步……
朱棣颔首,目光落在方尘身上:“事不宜迟,你二人吃过午膳便动身。
记住,百姓安危为重,堤坝要筑得结实,莫要辜负朕的信任。”
“臣等领旨!”方尘与朱高煦齐声应道,声音在殿内回荡。
朱棣摆了摆手,“诸事已定,散朝吧。”
说罢起身走向后殿,先前那份染着水渍的灾情奏报,已被他随手放在了一旁。
百官依次退下,路过方尘身边时,先前斥责他的礼部侍郎赫然点头,夏原吉更是拍了拍他的肩。
“方学士放手去做,户部是你的后盾!”
宋礼也凑过来低声道,“水泥烧制的法子,老夫这就去学,定不让你缺了料。”
方尘拱手致谢,目光与身旁的朱高煦一碰,后者咧嘴一笑,挥了挥手里的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