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士兵围着倒地的副队长抱作一团,哭声压抑而沉重。
距离他们不远的周褚朱唇轻启,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实在无法理解。
战斗可还远远没有结束,也许下一刻就可能再有冷枪打来,再有人毙命。
这些人是在干什么?
哭?
哭能挡子弹吗?哭能让他们活过下一分钟吗?
她抿住嘴唇,硬生生把几乎冲出口的嘲讽咽了回去。
不出自己所料,这些男人不论年纪大小,骨子里都藏着一种她永远搞不懂的别扭。
先前一场恶战死了六个,没见谁哭得这么撕心裂肺,现在才倒下了一个,反倒像天塌了一样。
矫情,脆弱,莫名其妙!
她在心底冷冷嗤笑,重新俯身趴下,脸颊贴上冰冷的狙击枪托,左眼再度落入瞄准镜的视界。
远处楼顶依旧空荡,只有风扫过地面的残屑。
半个小时了。
没有任何动静。
寂静像一条越勒越紧的绳,让她心跳变快、呼吸发燥。
作为一名狙击手,她比谁都清楚“等待”是必修课。
可这一次,她却压不住心底那簇越烧越慌的火。
“那个人……真的就这么死了?”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张脸。
那个家伙,强得简直不像人类。
能以凡人之躯硬扛非凡特性侵蚀,能像吃饭喝水一样轻松升级,在死亡边缘仰卧起坐的人……
那样一个离谱到堪称变态的家伙,怎么会轻易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们只不过在监狱里一起待了几天,一起吃饭,看他每天推门而出带猎物归来,一言不发地变强。
连朋友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那为什么,一想到他可能已经死了,她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紧,连呼吸都扯着疼?
这根本不像她。
周家的人,为剑而生,不为情所困。
刻进血脉祖训时刻警醒着她,习于剑者,必须冷血无情。
周褚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嘴里漫起淡淡的铁锈味。
“是愧疚……”她对自己说,“只是因为我欠他一条命,就只是这样而已。”
是了,昨夜是他救了我。
那这份恩,就该用命去还。
心绪一定,杀意便再无遮掩地涌出眼眶。
她重新握紧枪身,手指压上扳机,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
若你真的死了,至少让我试着为你报仇。
就在她气势攀升至顶峰的那一刹那。
瞄准镜里,突然闯入了一道奔跑的身影。
没穿衣服,只着一条短裤。
可哪怕近乎全裸,那人身上却找不到半分狼狈。
肤色是新雪般的白,肌肉线条利落如刀斩,腰腹紧实,步伐迅捷如猎豹突袭。
他一路奔来,手里拖着个黑沉沉的长条状武器,浑身上下蒸腾着近乎野性的生命力。
周褚的呼吸蓦地一滞。
她眼睁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在镜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几秒之后,她忽然松开了扣扳机的手。
睫毛轻轻颤了几下,一滴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眼泪滑至嘴角,又咸又涩。
她抬手捂住了半张脸,哭笑不得地低语:
“白长这么一张脸……跑起来怎么像只撒欢的野猴子……”
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她不必再问结局。
楚生活着。
即意味着——敌人已死。
…………
楚生大步迈进监狱,第一眼就看到满地狼藉的尸块。
他脚步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
“还是没了六个吗……唉,我已经尽力了。”
曾桂的死最让他惋惜。
那人太重义气,永远冲在最前、撤在最后,就连楚生的嘲讽都拉不回他一步。
——救不了的人,注定要死的命。
他轻叹一声,不再多想,转头朝周褚喊道:
“先把门关上!这些尸体也得尽快处理,否则血腥味会引来更多的怪物——”
话还没说完,他就注意到那一群正哭得发抖的士兵。
他们陆续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怔怔地望过来,像不敢相信似的。
有人颤着声开口:
“小兄弟,你……你还活着?”
另一人紧接着追问:“那个狙击手……?”
楚生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平静:
“嗯,解决了。”
楚生沉默地走上前,目光落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中年副队长身上。
监狱内浑浊的灯光打下来,映得那人脸色惨白如纸。
那眉眼间竟与楚生记忆中那位养父有着说不出的相似,让楚生难免生出了几分怜悯。
人类太脆弱了,若是换作他自己,即便筋骨尽断,凭借格斗家的非凡体魄也能硬生生扛住。
可眼前这个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死神手里偷来的,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我们……赢了?”
副队长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楚生脸上。
“多谢您……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力量……将来……”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溢出嘴角,却奋力转向跪在一旁的战友。
“赵强,我是活不成了……我老婆和孩子拜托你了,若是日子太难你家里也没个人,她好歹……”
赵强一把抓住他冰凉的手,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你胡说什么!你一定会挺过去!嫂子和我那侄子,我会当自家人照顾,绝不负你所托!”
副队长像是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巨石,眼皮缓缓垂下,气息愈加微弱。
四周一片死寂,只余下压抑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一个银色的金属箱子“哐当”一声被扔到人群中央。
清脆的撞击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地上的那只铁箱。
“人还没断气,就别急着哭丧,一个个都是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楚生偏冷的声线从后方传来,“看看里面有什么能用的。”
士兵们猛地回头,视线瞬间被医疗箱内琳琅满目的药剂吸引。
“黑夜教会的圣水?不是说这东西能吊住最后一口气吗?”
“这药是还魂丹!曾经在黑市拍出过两百万的天价!”
“还有特效止血凝胶!上次军需处就说搞不到这个!”
“快!先注射强心剂!”
“圣水呢?谨慎点用,一滴都不能浪费!”
“要不要服用还魂丹?……”
“别动!那丹药不是我们能碰的!”
原本弥漫着悲伤的角落瞬间炸开了锅。
一群汉子手忙脚乱地抢救战友,有人颤抖着注射药剂,有人小心地涂抹药膏,还有人点燃了一根造型奇特的熏香,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种奇异的草木清香。
楚生退后两步,抱臂冷眼旁观。
那些焦急的面孔,那些毫不掩饰的关切,看得他有所触动。
不多时,地上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
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副队长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在哪?”他茫然四顾。
“是这位大人用珍贵药剂把你救回来了!”
赵强喜极而泣,紧紧扶住他的肩膀。
副队长挣扎着想要向楚生道谢,却被对方一个手势制止。
“省点力气。”楚生语气依旧平淡,“碰巧罢了。”
他转过身去,不愿再看那群又哭又笑的士兵。那种浓烈到几乎灼人的战友情谊,让他无端觉得烦躁。
士兵们却已经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关心着副队长的状况,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淡了之前的阴霾。
就在这时,一个站在后排的中年士兵摸了摸鼻子,讪讪开口:
“那什么,伯荣啊,你刚才说嫂子那事……还算数不?”
刚才还虚弱不堪的副队长猛地瞪大眼睛,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
“滚!你想得美!”
“算了,就当我没问,亏我那么替你着想!”
楚生听着身后的喧闹,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若是有一天,倒在生死边缘的人是他,可会有人为他如此慌乱?
可会有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拉他回来?
他立刻掐灭了这个荒谬的念头,不要抱有无谓的幻想。
这里是太阳熄灭后,人性禁不起考验,道德沦丧的末世。
“只要我足够强大,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喂,”周褚拖着狙击枪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楚生的侧脸,“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楚生瞥了她一眼,目光掠过她身后那柄造型诡异的武器,忽然开口:
“我在想,是时候把你关回牢房里了。”
周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刚才可是一起拼过命的!你就这么报答战友?”
“还有你们……”
楚生根本不理会她跳脚,转向那群正在庆幸的士兵,抬手直指阴暗的牢房深处。
“所有人,立刻回到各自的牢房去。”
士兵们全都愣住了,茫然无措地看向他。
楚生面若寒霜,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别等我亲自动手。”
楚生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名士兵推进牢房,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落下,锁死了内外两个世界。
终于,耳根清净了。
他倚在冰冷的铁栏上,望着这群刚刚经历生死的汉子。
明明损失了近半同伴,转眼却能为救回一人而欢呼雀跃,该说他们是坚韧,还是麻木?
或许,这就是荒原士兵的生存之道。
在绝望的夹缝中抓住任何一丝微光,苦中作乐。
监狱内部弥漫着一股铁锈与灰尘混合的气味,墙面上残留着弹孔和干涸的血迹,无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惨烈战斗。
楚生打定主意不再外出。
与其冒险探索未知的荒原,不如守着这座还算坚固的监狱,等待明天“大千录”的刷新。
墙上那几个弹孔无伤大雅,总比面对外面那些变异怪物强得多。
早些时候,士兵们确实提议转移至西边五公里外的一处避难所。
他们原本来自北边三十公里外的一个小型据点,接到求救信号才冒险前来。
根据老旧地图显示,西边确实有个标记点,按理说是最近的选择。
但楚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为什么不去西边的避难所?”一个满脸尘土的士兵壮着胆子问,“那里应该更安全。”
楚生冷冷地扫视众人:“想走的,我不拦着。但别指望我同行。”
作为此地唯一的非凡者,他的话就是最终决定。
没有解释,没有讨论,这就是荒原的规则。
士兵们交换着不安的眼神,最终没人敢提出离开。
没有非凡者护送,在荒原独行等于自杀,谁也不敢赌附近的变异生物是否刚好吃饱。
于是,一群人乖乖蹲回了各自的牢房。
楚生还算人道地分发了食物和清水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士兵怯生生地开口:
“大人,那个……有没有方便的地方?”
楚生挑眉:“你觉得这是旅馆?”
“不是,我只是……”
“憋不住就找角落解决,”楚生语气冰冷,“完事了自己收拾干净。”
士兵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不太好吧?”
“或者你可以憋着。”
楚生扔给每间牢房一叠旧报纸,“自己看着办。”
那人张了张嘴,最终无奈地低下头。
臭死总比憋死强,至少还能清理,他自我安慰道。
楚生不是没有便携马桶,但只有一个。
这么多人,根本不够分,不如谁也不给。
监狱盥洗室倒是还有个厕所,但仅剩一个坐便器还能用。
其他的早已堵塞,一冲水就会漫出污物,那场面想想就令人作呕。
唯一能用的那个,楚生绝不打算与任何人分享,尤其是那些普通士兵。
就连周褚使用,他都极其不情愿。
那女人外表光鲜亮丽,实则邋遢得很。
上回她用过之后,整个盥洗室弥漫的气味让楚生差点动用非凡能力来净化空气。
楚生暗自庆幸自己成为非凡者后的变化,连生理排泄都变得几乎无味。
这就是阶层的差距,从内到外,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显得高人一等。
另一边,周褚悄悄松了口气。
幸好她回来前就机智地解决了问题,眼下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她偷偷瞥了一眼床底下的汤碗,还好端端地放在那里。
“还好我聪明,提前准好了充足的准备。”
周褚低声自语,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监狱此刻于恢复了宁静,只剩下偶尔传来的滴水声和士兵们压抑的呼吸声。
楚生靠在墙边,闭目养神,等待着新的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