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权衡一番,最终还是把那张油纸包的纸条递给了女皇帝。
“陛下请看。”
他决定与女皇帝共担风险。
现在还不是时机跟林世藩硬刚。
“林记?”
女帝的目光落在纸条上,指尖捏着薄纸,声音听不出情绪:
“王相觉得,此事林贼在背后主使?”
王彦回答得很谨慎:
“有这个可能,但臣总觉得…这东西出现得太巧,…太容易到手了。”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自己的疑惑:
“如果这真是刘德水留的保命符或者后手,他为什么不贴身带着,反而丢在这个很容易被搜出来的旧盐袋里?这不合常理,他卷走值钱东西的时间都有,没道理落下这么重要的东西。”
女帝捏着纸条的手指像是微微绷紧了一下。
她随即冷哼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质疑的不悦:
“王彦,你处处替那贼奴说话,现在连指向林世藩的物证也挑三拣四,莫非真像朕刚才所说,你和那刘德水,还有他背后的人,早就串通好了?”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罩住了王彦。
这就翻脸了?
王彦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多嘴。
干嘛要说那么多,显得自己能耐了?
他立刻弯下腰,姿态放得极低:
“臣该死,臣绝对没这个意思,臣只是…只是担心有人故意设局,想搅混水,放跑了真凶,坏了陛下的大事,是臣想多了,乱说话,请陛下息怒。”
认错要快,态度要显得诚恳。
女帝冷冷地盯着他低下去的后背,过了片刻,那股逼人的气势才稍微收了一点,但声音还是冷冰冰的:
“哼!既然这样,就用你的行动来证明,林记票号、甲字库…这线索既然指向林家的产业,那你亲自去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到底是有人栽赃,还是确有其事,朕要一个清清楚楚的答案。”
她把纸条甩回王彦手里:“张德全,你还是跟着王相。”
“奴才遵旨。”
“臣…遵旨。”
王彦捏着那张烫手的纸条,心里把女皇帝和林世藩都骂了一遍。
女帝眸中怒火滔天,素手轻轻颤抖,将王彦的心里话听得个一干二净。
该死狗贼,竟然心里有这班大逆不道的龌龊想法。
想打朕的屁股是吧?想扒了朕的衣服是吧?先看朕衣服下面是什么是吧?
好好好,等此间事了,不将此贼阉了再千刀万剐,难解朕心头只恨。
“陛下,您没事吧?”
一旁的小青满脸担忧。
女帝深深吸了口气,导致胸前的圆润更加高耸:
“无妨。”
.......
出了宫门,王彦坐上相府的马车,在禁卫军和府中护卫陪伴下,直奔外城最繁华的商业街。
林记甲字库盐铺,就在这条街上。
外城与内城的富贵堂皇不同,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市井气息。
沿街酒肆里,三三两两坐着背剑挎刀的江湖‘大侠’,粗声大气地吆喝着拼酒。
小贩的叫卖声、铁匠铺的叮当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
贩夫走卒行色匆匆,不少行人面带菜色,脚步却不敢停歇。
马车驶进这片喧闹的街市。
“快看!是姓王的狗官的车!”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声音里满是恨意。
旁边的人赶紧拉扯他,声音压得极低。
“嘘!小声点,被听见就完了...”
王彦掀起车帘,霎时外面原本鼎沸的人声陡然低了下去。
紧接着,窃窃私语,钻进车厢:
“呸,该死的狗官...”
“老天爷不开眼啊....”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书生梗着脖子,声音不大却清晰:
“我辈读书人,何惧王贼奸权?”
同行好友立刻拽他:“嘘,祖宗!小声点,别惹祸....”
街上的各种谩骂王彦恍若未闻。
这些人骂的是王贼,关他王彦有什么关系?
不过看路边摊贩,行人像避瘟疫一样远远躲开时,王彦只觉前路甚艰。
想给原身洗白,道阻且长啊。
“啪!”
就在这时,一颗裹挟着污泥的烂菜叶不知从哪个角落飞来,狠狠砸在车厢壁上,汁液四溅。
“大胆刁民,找死!”
护卫头领瞬间暴怒,刀已出鞘半寸,凶狠的目光扫向人群。
王彦不温不火的声音从车内传出:“算了,别耽搁,赶路要紧。”
马车吱呀一声,在无数道或憎恨、或恐惧、或麻木的目光中,继续前行。
原身到底做了什么孽,让百姓这么恨他?
这还是在京城地界,就有如此民怨,要是在外省,又会是何等沸腾?
张德全坐在另一辆马车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马车最终停在一座气派的临街大铺子前。
黑底金字挂着[林记盐铺(甲字库)]。
本该是最热闹的下午,盐铺却门锁紧闭。
门板上交叉贴着两道崭新盖着大红官印的封条。
王彦眉头紧锁。
看来是提前收到了风声,还是来晚了。
他往四周一扫,正好看到街对面一家茶楼二楼的雅间窗户开着。
一个穿着绸缎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正端着茶杯,朝这边看过来。
记忆涌现,此人是林世藩的管家,林福。
林福看见王彦望过来,不但不躲,反而慢悠悠地放下茶杯,遥遥拱手,脸上堆起假笑,阴阳道:
“哎呀,原来是王相爷,贵客登门,小人未能远迎,恕罪恕罪啊。”
王彦面无表情,负手而立,就跟看小丑一样。
接着,便听到林福拔高声调:
“真是不巧啊,我家老爷今儿个一早就得了信儿,说这盐铺的掌柜手脚不干净,贪墨银子,竟敢私下克扣盐引。
我家老爷何等清廉?当即下令封了铺子,把那胆大包天的掌柜抓起来,直接扭送京兆府大牢,严加审问去了,相爷您…来晚了喽....”
王彦的心猛地一沉。
他没想到林世藩,下手这般快准狠,替罪羊都找好了。
张德全凑过来,声音很轻:
“王相,您看这…林相自己都把门户清理干净了,咱们怕是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王彦的目光从二楼那张挑衅的老脸,移到紧闭铺门上崭新的封条,再扫过周围百姓。
对着楼上的林福招了招手。
林福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却还是有了动作。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又整了整衣襟,一步三晃地下了楼。
待人至近前,王彦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你是何人?”
林福朝着林府方向象拱了拱手,满脸傲色:
“老朽乃是当今宰相林世藩林相爷府上,大管家林福!”
特意强调了宰相和大管家几个字。
“哦?不知林大管家,可有朝廷敕封的官身。”
林福一愣,完全没料到对方会问这个。
他脸上闪过一丝愠怒,随即化为更深的傲慢:
“哼,王相爷说笑了,老朽虽无官身,但宰相门前七品官,这满朝文武,谁不知老朽是林相爷最得用的心腹?这身份,难道还不够?”
他刻意挺了挺胸脯,嚣张至极,仿佛在说:怎么样,这身份够不够?
“啪—!!!”
一声清脆响亮到极点的耳光,如同惊雷炸响。
狠狠扇在林福那张写满傲慢的老脸上。
巨大的力量让林福眼前一黑,踉跄着差点栽倒,帽子飞了出去,半边脸颊瞬间红肿,清晰地印着五个指印。
“啊!”
林福捂着脸,剧痛和巨大的羞辱让他瞬间失态,他指着王彦,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打狗也要看主人!”
他几乎是在咆哮,眼中满是羞愤和怨毒。
王彦甩了甩手,都想不明白他在得意什么,炫耀个登?
“一条连官身都没有的老狗,也敢在本相面前大放厥词,谁给你的胆子,见宰相不跪?
谁给你的资格,在本相面前自称‘老朽’?宰相门前七品官?哼,在本相这里,你连站着的资格都没有!”
“啪——!!!”
不等林福从第一个耳光的震惊和叫嚣中缓过神,王彦反手又是一个更狠的耳光,直接将他扇倒在地。
林福趴在地上,耳朵嗡嗡作响,嘴角淌血,半边脸肿得像馒头,狼狈不堪。
他抬起头,眼神怨毒得像毒蛇,死死盯着王彦。
在所有人的震惊下。
王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打你又怎样?杀了你又怎样?你以为林世藩会因为你这条狗,现在就跟我王彦翻脸吗?”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像重锤砸在林福心上:
“你,也配代表林家?不过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玩意儿罢了。”
这话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林福所有的怒火和嚣张。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是啊,他再嚣张,也只是个奴才。
眼前这位,可是能和林相爷在朝堂上掰手腕的副宰相。
真杀了他,林相为了大局,会为一个管家立刻和王彦开战吗?
念及于此,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噗通!”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林大管家,像一摊烂泥般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小…小人该死!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相爷,求相爷开恩,求相爷看在林相爷的份上,饶了小人这条狗命吧。”
街上所有百姓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
林,王二贼不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吗?
王贼居然当街打了林贼管家的耳光?
今天没白出门,不然就看不到这般精彩的狗有狗了。
林福刚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卑微。
王彦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自己扇十个耳光,声音要让本相听见,再跪足五个时辰,做完这些,本相就当给林相一个面子,饶你这条贱命。”
说完,在无数道从憎恨转为惊惧、敬畏甚至一丝快意的目光中,钻进马车。
“回府。”
马车启动,缓缓驶离。
车厢内,王彦闭目靠在软垫上,听着车外传来的、一声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爽是真的爽,但这梁子也彻底结死了。
他睁开眼,看着手里那张纸条,沉思良久:
“改道,去京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