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闭着眼,那艘名为“黑海珍珠”的货轮,却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在他脑海中反复拆解、重组。
每一条走廊,每一处拐角,每一条幽灵预测的巡逻路线,都在他的大脑中飞速推演。
他化作一道影子,在虚拟的钢铁迷宫中穿行。
方案一:从船尾的系泊缆绳攀爬,绕开主甲板的监控,通过三号通风管道潜入。推演结果:耗时十八分二十秒。失败。
方案二:伪装成码头工人,混入登船队伍。推演结果:身份识别阶段暴露风险超过百分之九十。失败。
方案三:水下潜行,从压载舱的入水口侵入,这条路线最为隐蔽。推演结果:理论耗时十六分四十五秒,开启阀门产生的噪音无法规避。失败。
数十种方案,上百次推演。
结果,无一例外,尽数指向同一个结局——失败。
十五分钟,悄无声息。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幽灵给出的信息太过完美,完美到像一道精心设计过的数学题,每一个条件都清晰明了,环环相扣,最终将你引向一个无解的答案。
这根本不是一场测试。
这是一场预设了结局的处刑。
江言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不对。
幽灵,第一小队的成员,秦将军亲自挑选的精英。
这样的人,绝不会给他安排一个必死的任务。
这道题的解法,或许根本就不在题面本身。
信息是陷阱。
逻辑是牢笼。
真正的考点,是看他有没有勇气,打破这个由信息和逻辑构筑的牢笼,用自己的眼睛,去寻找真正的答案。
纸上谈兵,永远赢不了战争。
江言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然。
他要去码头。
亲眼看看,那艘名为“黑海珍珠”的货轮,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离开潜龙营的特护病房,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他甚至不需要潜行。
那副“天才陨落”的完美伪装,就是他最好的通行证。
黄昏时分,江言换上了一身普通的便服,像往常一样,以散步为由,离开了病房。
他避开了那些充满了同情与惋惜的目光,缓步走到基地一处偏僻的角落。
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带着几分萧索。
然而,当他的身影彻底没入监控死角的阴影中时,那个步履蹒跚、神情落寞的“废人”,便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动作轻盈、气息收敛到极致的猎手。
他像一只融入黑暗的狸猫,利用对基地地形的熟悉,悄无声息地穿过一道道防线,最终从一处不起眼的排污管道,离开了这座固若金汤的军事基地。
夜色下的东海港,是一座由钢铁、噪音与荷尔蒙构筑的丛林。
巨大的龙门吊如史前巨兽,在刺眼的探照灯下缓缓移动,发出沉闷的轰鸣。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水咸腥、柴油的刺鼻以及金属的锈蚀味。
第七号码头,灯火通明。
那艘“黑海珍珠”号货轮,如同一头匍匐在海面上的黑色巨兽,静静地停靠在泊位上。
它的体型比资料图上显示得更加庞大,漆黑的船身在探照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给人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感觉。
数百米外,一座废弃仓库的顶端。
江言的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冷静地审视着码头上的一切。
他的目光,穿透了晃动的灯光和嘈杂的人群,将整个码头的运作,分解成无数个独立的模块。
他看到了幽灵所说的巡逻队。
两人一组,步伐稳健,目光警惕,的确是军人做派。
他看到了资料图上标注的每一个监控探头,红外线扫描的轨迹,分毫不差。
但,他也看到了更多资料上没有的东西。
船体右舷中部,一片用于安全防护的拦网,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出现了轻微的松弛。
那里,恰好是主舷梯摄像头的视觉死角。
一群穿着异国服饰的水手,正围着一个像是工头的男人大声争吵着什么,他们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吸引了周围不少安保人员的注意。
更重要的是,船上的主起重机正在进行最后的装卸作业,它那巨大的机械臂每一次移动,都会在甲板上投下大片移动的阴影,形成一条条转瞬即逝的黑暗走廊。
还有那些被吊装上船的集装箱。
上面印着的,不是普通的货运公司标志,而是一家以基因工程和生物制药闻名的私人公司的徽记。
而在那些集装箱周围,负责监督装卸的,并非普通的船员,而是一群身材彪悍、眼神锐利、腰间鼓鼓囊囊的武装人员。
他们的站姿,他们的眼神,无一不在说明,他们是习惯了杀戮的职业佣兵。
这艘船,远不止运输普通货物那么简单。
它是一座移动的军火库,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而幽灵给他的那份完美的资料,就像一张被精心裁剪过的地图,只标注了那些无关紧要的路径,却刻意隐去了所有致命的陷阱和唯一的生路。
江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测试。
测试的不是他的潜行技巧,而是他的洞察力、判断力,以及……敢于将性命押在自己判断上的胆魄。
一个全新的、无比大胆的潜入计划,在他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将利用起重机的阴影作为掩护,利用那群醉酒水手的争吵作为声东击西的号角,再利用那片松弛的防护网作为最后的跳板。
起重机阴影的移动速度、水手争吵升级到推搡的时间点、巡逻队经过那片区域的固定间隙……
所有变量,在他脑中汇聚成一个唯一的答案。
他将拥有一个只有四十七秒的窗口期。
四十七秒,登上这艘死亡之舟。
江言缓缓收回目光,整个人如同一块岩石,悄无声息地趴伏在仓库顶端,将自己的呼吸、心跳,都调整到一个近乎于无的频率。
他在等。
等那四十七秒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