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一个激灵,瞬间领悟,头点得像捣蒜一样。
“懂!懂!卑职……卑职今日一直在郡守府处理公务,从未上过此山!什么书信……卑职一概不知!”
他很清楚,知道了这种秘密,如果站错了队,下场比山顶上这些尸体还要惨。
而眼下,整个大秦,最粗的大腿,无疑就是眼前这位血衣侯。
“很好。”
秦夜转过身,看向寨外,声音冷得像海里的冰。
“铁手,把所有地火雷,连同这些尸体,一把火,全都烧干净。”
“我要这座山,像徐福一样,不留半点痕迹。”
琅琊郡的大牢,建在地下。
潮气混着铁锈和腐烂草料的气味,从石缝里渗出来,钻进鼻腔。
水珠顺着长满青苔的石壁滑落,滴在积水里,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声响。
黑暗的甬道尽头,一盏孤灯如豆,映出两个盘膝而坐的人影。
一男一女,容貌有七分相似,正是被擒的所谓“燕赵之后”,赵衍与赵姝。
即使沦为阶下囚,他们身上那股傲气也未曾消减半分。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是狱卒送饭时的拖沓,而是稳定、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一步步踩在人的心跳上。
赵衍抬起头,乱发下的双眼迸出凶光。
铁栅栏外,出现了三道身影。
为首的,正是他们恨之入骨的秦夜。
他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郡尉司马陈望,以及一个铁塔般沉默的汉子。
“秦狗!”
赵衍猛地扑到栅栏前,冲着秦夜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有种就杀了我们!徐福先生迟早会踏平琅琊,取你项上人头,为我等复仇!”
秦夜侧身避开,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他看着这对兄妹,如同看着两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徐福,”
秦夜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死了。”
赵衍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一旁的赵姝,一直冷眼旁观,此刻瞳孔也微微一缩。
“你胡说!”
赵衍嘶吼起来,情绪激动地摇晃着铁栏,“徐福先生乃神仙中人,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伤?”
“他不仅死了,而且死前,把你二人卖了个干净。”
秦夜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正是从徐福炼丹房里搜出的那封李斯亲笔信。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示意铁手。
铁手上前,将那卷竹简从栅栏的缝隙里,扔了进去。
啪嗒。
竹简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赵衍还想咒骂,却被妹妹赵姝拉住。
“哥,看看。”
赵姝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让她心头发冷。
赵衍喘着粗气,死死盯着秦夜,最终还是捡起了那卷竹简。
兄妹二人凑在昏暗的灯光下,缓缓展开。
“……东海赵氏余孽,不过棋子,其心可用,其志可笑。事成之后,为免血衣侯深究,务必清除,以绝后患……”
字迹是李斯的。
上面的丞相府私印烙痕,更是做不得假。
字字句句,如同一柄柄淬了冰的尖刀,捅进兄妹二人的心脏。
棋子。
其志可笑。
事成之后……
务必清除。
原来,他们为之奋斗,不惜牺牲一切的“复国大业”,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不过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原来,他们视若神明的徐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下去。
原来,他们所谓的盟友,当朝丞相李斯,只想着用他们的命,去填平血衣侯可能掀起的波澜。
“嗬……嗬嗬……”
赵衍的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
他松开竹简,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假的……都是假的……”
赵姝没有说话,她的脸色比墙壁上的青苔还要白。
那双原本充满恨意与傲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与死寂。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栅栏外那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侯爷。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
他不是来审问的,也不是来炫耀的。
他是来诛心的。
用最残酷的真相,将他们最后的信念,碾得粉碎。
“复国……哈哈……复国……”
赵衍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在死寂的地牢里回荡,听得一旁的陈望毛骨悚然。
笑着笑着,眼泪混着鼻涕流了满脸。
他猛地一头撞在石墙上!
咚!
一声闷响。
赵衍软软地滑倒在地,额头鲜血直流。
“哥!”
赵姝发出一声悲鸣,扑了过去。
秦夜静静地看完了这一幕。
他知道,这两个人,已经死了。
不是死于刀剑,而是死于信念的崩塌。
他转身,向甬道外走去。
“侯爷……这……”
陈望跟在后面,声音发颤。
秦夜的脚步没有停顿,“给找个好地方好生安葬吧。”
陈望打了个寒噤,不敢再问,只能躬身领命。
赵衍和赵姝,并排靠在墙角,已经没了气息。
脸上,还凝固着解脱般的诡异笑容。
在他们身后的墙壁上,用自己的鲜血,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句话。
“无面者在咸阳城有分部。”
咸阳宫,章台殿。
气氛比殿外凝固的春寒还要冷。
一卷来自琅琊郡的加急奏章,如同一个烧红的烙铁,被呈到始皇帝的御案上。
奏章是血衣侯秦夜亲笔所书。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刀锋般的字句,陈述着一桩足以动摇国本的惊天大案。
以寻仙为名,勾结六国余孽,私造舰船,意图不轨。
以炼丹为名,聚敛钱财,私铸兵刃,暗藏杀机。
方士徐福,罪不容赦。
琅琊郡守、郡尉等一干地方官吏,牵涉其中,罪证确凿。
奏章的最后,附上了一份缴获丹药的毒性检验,以及一份从叛军头目口中撬出来的证词。
两份证物,矛头都隐晦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指向了同一个名字。
一个在奏章正文里,从未被提及的名字。
当朝丞相,李斯。
始皇帝的面色看不出喜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奏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角的龙纹。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随侍的宦官们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生怕一点声响就引来雷霆之怒。
许久。
啪嚓!
一方上好的端砚,被始皇帝随手扫落在地,砸得粉碎。
墨汁溅开,像一朵黑色的、狰狞的花。
“赵高。”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噬人的寒意。
“奴婢在。”
中车府令赵高从阴影里滑了出来,跪伏在地,头深深地埋着。
“去,把丞相给朕‘请’过来。”
那个“请”字,被咬得极重。
赵高心头一颤,随即涌上一股难以遏制的狂喜。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