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是约定的信号呢?”
又有人哆哆嗦嗦地问,“说好了,功成之后,会以赤色烟火为号,我等便可下山,与城内我等的人手汇合,一举拿下琅琊!”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血腥味,每个人的心都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他们是亡命徒,是背负着国仇家恨的死士,但他们不是傻子。
希望,正在被恐惧一口口吞噬。
“是齐人!一定是你们这些齐国软骨头,暗中通报了秦军!”
突然,一名身形魁梧的壮汉,猛地拔出腰间的青铜剑,指向不远处一群衣着稍显华丽的人。
他是赵国的游侠,脾气最是暴躁。
“放你娘的屁!”
被指着的齐人贵族脸色涨红,尖声反驳:“徐福本就是你们燕人!谁知道他是不是把我们骗来这里,给他当替死鬼!”
“没错!我们出钱出粮,你们燕人就知道耍嘴皮子,说什么请来天神,结果呢?”
“我看,他早就跑了!”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生。
“杀!”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
积压的恐惧、绝望和怨恨,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赵人砍向了齐人。
韩地的死士扑向了身边的楚人。
那些被许以重金的江湖客,眼看事不可为,只想抢夺一些财物杀出一条血路。
曾经“同仇敌忾”的盟友,此刻比秦军更加凶狠。
刀剑入肉的声音,凄厉的惨嚎,恶毒的咒骂,响彻了整座山岗。
山脚下,秦夜的座舰缓缓靠岸。
他听着从山上传来的厮杀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侯爷,”
铁手走了过来,他已经换下了一身被海水浸湿的甲胄,露出了精壮的上身,“他们……自己打起来了。”
秦夜的目光,落在通往山顶那条唯一的、陡峭的石径上。
“节省弹药。”
他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铁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侯爷的意思,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是!”
“传令下去,列阵,封锁山口。”
秦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亲卫耳中。
“等他们杀累了,我们再去收拾残局。”
半个时辰后,山上的声音渐渐稀疏。
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几名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叛军,连滚带爬地从山上冲下来,看到山下列阵以待、黑甲森森的秦军,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降!我们降了!”
“别杀我!我是被逼的!是徐福那个老神棍骗了我!”
迎接他们的,是毫不留情射出的箭矢。
噗!
噗!
几人身上插满箭矢,不甘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秦夜的军队,不收俘虏。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山上彻底没了动静。
“上山。”
秦夜翻身下马,亲自带队,踏上了那条被鲜血染红的山路。
越往上走,景象越是惨烈。
残肢断臂,倒毙的尸体,扭曲的面孔,随处可见。
大部分尸体上的伤口,都不是秦军的制式兵器所致。
琅琊郡尉司马陈望,带着一队郡兵,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看到这地狱般的景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煞白。
他看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背影,心中只剩下敬畏。
这位血衣侯,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就能让一群穷凶极恶的叛军,自己把自己送进地狱。
这是何等的心计与威势!
终于,他们抵达了山顶的寨子。
寨子里,更是尸横遍野,活口一个不剩。
在一座最大的木屋前,一名身穿残破燕国将军甲胄的老者,用剑拄着地,靠着门框坐着,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已经没了气息。
他选择了自我了断。
“搜。”
秦夜冷冷下令。
亲卫队立刻散开,开始仔细搜查整个山寨。
“侯爷!这里有东西!”
铁手在一个不起眼的炼丹房里喊道。
秦夜和陈望走了进去。
一股硫磺和硝石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的角落里,堆放着十几个半成品的陶罐,罐口用油布封着,旁边还有散落的黑色粉末。
铁手蹲下身,捻起一点粉末闻了闻,又敲了敲陶罐,脸色变得凝重。
“侯爷,这是地火雷。虽然做得粗糙,但若是数量足够,足以炸毁一截城墙了。”
陈望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些东西被用在琅琊城里,会是什么后果。
秦夜的眼神却落在了炼丹炉上。
炉火已经熄灭,但炉内还有一些未烧尽的药渣和几卷被熏得焦黄的竹简。
他走过去,用剑鞘拨开灰烬。
大部分竹简已经碳化,一碰就碎。
但有一卷,被压在最底下,只是边缘有些焦黑,主体保存完好。
他将其挑了出来,展开。
上面不是丹方,也不是什么六国秘闻,而是一封信。
字迹他很熟悉。
是当朝丞相,李斯!
信的内容很隐晦,没有提及任何谋反的字眼,只是说“东海之事,关乎国本,君当便宜行事,若得‘仙缘’,速速回报,朝中一切,吾自为君周旋。”
最后,落款是一个“斯”字,和丞相府的私印烙痕。
陈望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当他看清那字迹和印记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面无人色,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丞相……
李斯!
他竟然和徐福这等叛逆有勾结!
陈望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这已经不是琅琊郡的叛乱了,这是足以动摇整个大秦根基的惊天大案!
他下意识地看向秦夜,却发现这位侯爷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仿佛,他早就料到了一般。
秦夜的内心,却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李斯。
赵高。
徐福。
无面者。
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在他脑中缓缓成型。
李斯想要徐福寻来的“仙缘”,恐怕不是为了始皇帝,而是为了他自己。
而徐福,则利用李斯的权势作掩护,在东海行窃国乱政之事。
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每个人,都想利用别人,达成自己的目的。
“侯爷……这……这……”
陈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敢再看那封信一眼。
秦夜将竹简收进怀里,动作不紧不慢。
他瞥了一眼吓得魂不附体的陈望。
“你今天,什么都没看见。”
“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