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夜的声音并不高,却像一把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入军营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刚刚从幻术噩梦中惊醒的郡兵们,身体还在打着哆嗦,听到这道命令,心头却猛地窜起一团火。
恐惧,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迅速扭曲成了另一种东西——凶狠。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跟着这位杀神冲一次!
整个大营的气氛瞬间变了。
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压抑,而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热。
磨刀声,检查甲胄的碰撞声,低声的咒骂声,汇成了一股即将喷发的岩浆。
中军大帐内。
陈望和铁手站在秦夜面前,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侯爷,真要强攻?”
陈望忍不住问道,他想到了那张画满了骷髅头的地图,“山中机关重重,这么冲上去,弟兄们……”
“谁说要强攻了?”
秦夜将一枚兵符推到陈望面前。
“你,立刻带郡尉府的人,以清剿东海海盗为名,封锁沿岸所有港口。天亮之前,我要这片海面上,连一块渔民的破木板都看不到。”
陈望愣住了。
登山平叛的命令传遍全军,喊杀声震天,结果却让他去封海?
他看着秦夜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过脑海。
声东击西!
侯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大军去填那些陷阱!
他制造出总攻的假象,逼得是……
“徐福要跑!”
陈望失声叫了出来。
秦夜的嘴角勾起一丝赞许。
“还不算太笨。”
他看向铁手,铁手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像发现了新玩具。
“你,”
秦夜指着舆图上临海的一段悬崖,“带着咱的人,去这里。”
“这里?”
铁手凑过去,有些不解,“侯爷,此处是绝壁,下面是乱礁,别说船,就是海鸟都落不下去脚。”
“所以,他才觉得安全。”
秦夜的手指,在绝壁旁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水湾上,轻轻点了一下。
“本侯要你,把网张在这里。”
“他若不来呢?”
铁手问。
“他会来的。”
秦夜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会以为,我们发现了他真正的逃生密道,会以为我们要从那里总攻。人越是惊慌,就越会选择自己认为最不可能、最安全的路。”
“本侯,只是给了他一个选择。”
陈望和铁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寒意。
这位血衣侯的心思,比东海最深处的海沟还要难测。
他不止要杀人,还要诛心。
他要让徐福在自以为得计的狂喜中,一头撞进罗网。……
琅琊山,地宫。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死水。
阴阳术被破,三名负责施法的术士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徐福的脸色,比地宫石壁上的青苔还要难看。
一名浑身湿透的探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仙师!不好了!”
“秦夜……秦夜他……他下令明早总攻了!”
“什么?”
地宫内,几名六国余孽的头领“霍”地站了起来。
“总攻?他怎么敢!”
一名田氏的族老颤声道,“山里的机关……他的人不怕死吗?”
“他还说……”
探子喘着粗气,“他还说……已经找到了我们从‘震海口’出海的密道,要一举将我们全歼于此!”
震海口!
这三个字一出,徐福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名田氏族老更是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回了石凳上。
“完了……全完了……他怎么会知道‘震海口’……”
那是他们准备了数年,最隐秘的退路!
恐慌,瞬间在地宫中蔓延。
“仙师!不能等了!跟他拼了!”
一个楚国项氏的壮汉红着眼吼道。
“拼?拿什么拼?”
徐福猛地回头,眼中凶光一闪,“拿你们的脑袋去撞他的刀吗!”
他死死盯着那名探子。
“秦夜的军队,现在在做什么?”
“全……全都在磨刀备战,说明日一早,就从震海口攻进来!”
徐福沉默了。
他背着手,在大殿里来回踱步,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连呼吸都忘了。
秦夜发现了震海口?
他不信。
那处密道,只有他和几个绝对心腹知晓。
可秦夜的手段,太过诡异,由不得他不信。
虚张声势?
赌不起。
那只有一个可能……
徐福的脚步猛地停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秦夜以为吃定我了?
他以为他知道了我的底牌,所以才敢大张旗鼓地准备总攻,想要用绝对的声势压垮我们?
好!
好得很!
“传我命令!”
徐福的声音,冰冷而沙哑。
“所有人,立刻收拾细软,准备转移!”
“仙师,我们去哪?”
田氏族老慌忙问道。
“去哪?”
徐福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秦夜想在震海口围堵我们,那我们就偏不去那里!”
“他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东面,那我们就从西面走!”
“西面?”
项氏壮汉一愣,“西面是绝壁啊!”
“绝壁之下,”
徐福的笑容愈发狰狞,“有天生的一线天水湾,只够一艘小船通过,涨潮之时,入口便会被海水淹没。”
“他秦夜就算有通天之能,也算不到,我真正的后手,在那里!”
“他想明天一早总攻?我们就趁着今夜丑时,潮水最高之时,在他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
……
丑时,夜色最浓。
海面上没有一丝月光,黑得如同深渊。
冰冷的海水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处几乎与崖壁融为一体的阴影里,铁手一动不动,像一块石头。
他身边,几十名亲卫队的精锐,有的用特制的抓钩挂在悬崖上,有的潜伏在冰冷的海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杀气被完美地收敛。
一名亲卫凑近铁手,用气音问道:“铁手大人,真的会有鱼来吗?这都快天亮了……”
铁手没有回答,只是将一个海螺状的黄铜仪器贴在耳边,那是他的“水下听音螺”。
突然,他的眼睛猛地睁开。
他听到了。
极其微弱的,被海浪声掩盖的,木桨划开水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