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小婢妻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锄头“咣当”落到地上,又以极快的速度捡了起来。
陈望狠狠瞪了那名棍徒一眼。
那名棍徒讪讪一笑:“望哥儿,俺开玩笑的。”
陈望这才转过头来,打量起眼前这位小婢妻。
小婢妻的衣衫很单薄,很破旧,但一点也不脏。
此时一副农妇打扮,几百里路逃难而来,脸上虽然挂了不少风霜,但仔细一看,脸庞其实倒是十分精致。
一看之前便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据陈望所知,小婢妻在与爹娘逃难的路上,遇到了一群饿得发疯了的流民。
那群流民如豺狼般一拥而上,连人带物资洗劫一空,小婢妻是在爹娘和丫鬟的拼死掩护下,才勉强逃到了凉州城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兵灾之下,乡野间的流民就如同过境的蝗虫一般,连树根都不会剩,更遑论人了。
所幸凉州城下,时常会有些“大善人”施粥布恩,才使得那些难民们不至于发疯。
城内的老爷们,城外戍边的军爷们,自然也不希望城外几万的难民生变。
只不过,这些日子,城外的难民正以成倍的数量增长,这样的状态,还能维系多久,陈望不知道,小婢妻也不知道。
为了不在城外每日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小婢妻轻而易举地就被陈望骗着做了婆娘,还上交了身上为数不多的一点银子。
见陈望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小婢妻害怕地哭出声来,忙从袖中抓出几枚铜钱,捧着双手,递到陈望面前。
“陈,陈郎,莫要卖了奴家,奴家给你铜钱。”
“奴家可以去帮人洗衣,可以去后山劈柴卖,可以编织些草鞋,奴家能挣银子给陈郎,只要不卖了奴家,陈郎想让妾干什么都行的!”
小婢妻顿了顿,又小声开口:“只要莫毁了妾的清白……”
“放心,我不会卖了你的,你也不必给我银子。”
陈望喉头莫名发涩,打断了小婢妻。
“卖妻易子这种事,非丈夫所为。”
身旁一众棍徒瞪大了眼睛。
这话,真是从望哥儿口中说出来的么?!
凉州城内,哪个棍徒不卖妻!
只有典虎在一旁憨憨傻笑:“我就知道,望哥儿是真丈夫!”
不大一会儿,典虎的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
典虎摸了摸肚皮,尴尬一笑:“望哥儿,我饿了。”
陈望一把夺过小婢妻怀中的锄头,放在角落。
又掏出三两银子。
这三两银子便是先前陈望从小婢妻那儿骗过来的。
将银子放在小婢妻掌心,连带着铜钱一起合上,推送回去:“典虎和兄弟们都饿了,你先去煮些吃食,这些银钱你就留着,拿来置办一些生活用品以及粮食。”
见陈望没有要卖自己的意思,小婢妻欣喜若狂,连忙点头起身,转面就要去厨房生火。
“对了,这段时日尽量少出门,尤其是别去后面那座山打柴,不安全。”
陈望又在后面嘱咐道。
小婢妻身子微微一颤,随后开口:“奴家知道了。”
小婢妻在厨房忙活吃食,陈望也自然不能让典虎以及棍徒们在屋中吃白食,又吩咐他们将原先被赵安踢坏的木门给修缮好。
黄昏日落,如今已是冬至时节,正是北方天气骤降的时候,天色也比以往暗得更早了些。
一众棍徒们吃完小婢妻端来的芋羹糊糊后便手搭着肩离开屋子。
小婢妻收拾完后,又不声不响地跑回了房间。
“望哥儿,嫂子这么早就睡了啊?”
典虎挠了挠头,有点疑惑。
陈望走入房间,发现小婢妻正穿着单薄的衣衫,蜷缩在床榻上。
注意到陈望的到来,小婢妻小脸一红:“陈郎,家,家里没有棉被,晚上天冷,奴家给你暖床……”
陈望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原主是个有银子就花光的主,如今家里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很难想象自己没回来的这几日,小婢妻晚上是怎样在如此寒冷的环境下挨过去的。
陈望脱下自己的衣衫,又看向一旁的典虎。
典虎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脱了衣衫,递给陈望。
陈望抱着衣衫推送到小婢妻身前:“你无需为我暖床,我的身子骨还没差劲到那种地步,明日一早,你便拿着银子置办几床棉被,买些厚实的衣裳,这些衣衫,今晚你就暂且委屈一下,当作被子盖会。”
小婢妻接过衣衫,低着脑袋,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直打转,刚一抬起头,便见陈望光着膀子带着典虎往外走。
“陈郎,你上哪去?”
“出去吹吹风。”
……
屋外,陈望与典虎坐在院落挂满寒霜的台阶上。
陈望抬头望着月色,久久没有说话。
“望哥儿,你不冷么?”
典虎抽了抽鼻子,转头便见屋内窗上糊着的窗纸里闪过一道倩影。
“望哥儿,嫂子在偷看你呢。”
典虎又推了推陈望。
陈望自然知道现在小婢妻心里的纠结。
摇了摇头,口中喃喃:“典虎,你想一辈子都只做个棍徒么?”
典虎歪了歪脑袋:“只要望哥儿做棍徒,典虎就跟着做。”
“为什么?”
“因为跟着望哥儿有芋头吃,不会饿死。”
典虎毫不犹豫。
“虎哥儿,做棍徒是吃不饱饭的。”
“为什么?”
“之前咱不是一直都做棍徒,吃大户,你和其他兄弟们都还有闲银子逛清馆呢!”
典虎不解道。
“那是以前,如今北边的戎狄人已经入了关,再过些时日,就得兵临城下了。”
“到时候,我们这些泥腿子,别说吃饱饭,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陈望叹息一声。
狄人凶猛,他就不信这和他们一样已经烂在泥土里面的大武王朝能够抵挡得住这些胡人的金刀铁骑。
说不定等不到那天,这城内就被外面的那些难民们给冲破了。
“那望哥儿,不做棍徒,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典虎着急起来。
陈望杵着下巴,依旧抬头望着月亮。
种田?
虽然原主祖上是留了点一亩三分地,不过这几年北方连遭大旱,收成极为不好,凉州城内,出了那些大户们,没谁吃得起米面,再者说,狄人都要兵临城下了,等他种完地,还没等收成,就得跟着那些难民一起逃难了。
酿酒嘛,更行不通了,粮食收成不好,又逢战乱,官府已经下了禁酒令,普通民户不得私自酿酒卖酒,只有那些拿到官府特许文书的大户们,才能卖酒。
更何况,大武王朝老早就有了一套成熟的酿酒技术,以往那些穿越小说里靠酿高度酒发家的情节在大武根本行不通。
至于私盐,管控得比酒还要紧,还得靠海,有原材料,再加上一套完整的产业运输链才行。
“好像我们啥也做不了。”
陈望发着呆,穿越而来便身逢乱世,哪有影视剧以及小说里面的主角那样意气风发,果然,这些都是骗人的!
“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这卵子的世道,还能做些什么!”
典虎闻言,暴跳如雷,两只虎目睁得老大,抄起腰间的双花大红棍就要往地上砸去。
“望哥儿,依我看,咱还不如接着去掘孙老爷家的祖坟呢!”
典虎气呼呼道,还对着昨晚上孙老爷带着家丁给陈望敲了几棍子的事耿耿于怀。
若不是那几棍子给望哥儿脑子打抽了,现在哪来这么多糟心事?!
“典虎,你说得没错!”
陈望“倏”地站起身来,倒是给典虎吓了一跳。
“望哥儿,俺开玩笑的……”
“典虎,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宁为乱世贼,不做太平犬!”
更何况,现在可不是太平盛世,若是乱世还做犬,那就太不值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