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只有城里的万元户，家里才会配上座机，放在村里，也只有靠电话营生的小卖部，勉强有这个条件了。
打市话一毛，长途三毛，我丢给二大爷五毛钱，然后打去港城嫂子的厂子里。
这个点儿，顾婉婷正在上班，转达了好久，她才气喘吁吁地来接电话。
“喂……”
听着嫂子急促的喘息声，我不由愣在当场，浑身僵硬。
这……这也太考验人了吧？
“喂？谁呀？是肖洒吗？”
我尚未开口，嫂子就已经猜到是我，顿时吓我一跳！
就好像她都可以顺着电话线，看到我滚烫的小脸似的。
“是我是我，嫂子……”
我连忙尴尬地应声。
后来我才知道，港城那边的电话机都有来电显示，顾婉婷正是看到家乡小卖部的电话号码，就知道是我。
“肖洒，你回家了？爸妈还好吧？”
顾婉婷语气正常，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看来是我多想了。
于是我收敛心思，一本正经地回答起来，“是的，嫂子，我刚回家，爸妈都好。”
顾婉婷道，“好就好，那你呢，怎么打算的，考虑好没有？”
出狱之前，我和顾婉婷通过一次电话，当时她就问我要不要去港城，可以给我介绍工作。
只是我并没有给过她肯定的答复，现在是时候告诉她了。
不过我没有直接做选择题，而是坏笑道，“嫂子，我这样的情况，去港城工作，能有多少工资啊？能不能养活你哦？”
顾婉婷一怔，接着忍俊不禁道，“你个小屁孩，嫂子还要你养活呀？你要是过来，这边的工资待遇肯定会比咱家县城省城都要高……就算你以后谈个小女朋友，也够用！”
嘿！嫂子似乎没生气哦，还调侃起我来。
我眼珠子一转，佯装悲哀道，“嫂子，我这辈子恐怕都谈不了恋爱了，因为我当着老妈的面，发过誓……”
说着，我故意停顿下来，后面的话留着。
顾婉婷果然被我勾起了好奇心，急声道，“发什么誓？你倒是说呀！”
我嘴角微扬，缓缓道，“发誓一辈子对你好，不能辜负你！”
“……”
电话里一下子沉默了。
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靠，早知道就不开这种玩笑了！
你说我心急什么啊，要是惹恼了嫂子，她改变主意不让我过去，我岂不是见不到她了？
哎，又想见又怕见，这都是什么事啊！
于是我慌忙开口道，“那个，嫂子你有在听吗？”
我去！
我怎么这样说，应该自圆其说，就说不是男女之间的好，是对家人的好！
可话到嘴边，我硬是说不出来，似乎生怕嫂子会永远和我划清界限。
那这样我不就是没机会了吗！
正当我纠结之际，话筒里再次传来顾婉婷的声音，“噢，不好意思呀，肖洒，刚才主管有点事叫我，我马上要回生产线了，你刚刚说什么呢？发誓什么？”
我晕！
敢情是没听到啊！
“算了，也没啥，那个，你有事就去忙吧，不要耽误工作！”
虽然心里略感失望，但我也没有继续说出来，有时候勇气就好比临门一脚，再来一脚就会瞻前顾后了。
“行，那我去忙了，你要是来，就提前告诉我，我请假去车站接你，拜。”
说完，顾婉婷快速挂断了电话。
而我，则在听到盲音后，才意犹未尽地放下话筒。
行吧，既然总是要去港城的，早见和晚见又有什么区别，那就按原计划行动吧！
我心里琢磨着，刚转身离开，柜台里的二大爷就起身叫住我。
“肖洒，找你钱呢。”
“不要了，二大爷，给你买棒棒糖吃。”
“嘿，你小子，还挺大方的，那你别慌着走，二大爷我也送你一样东西！”
“啥东西？”
我回头好奇地望着他。
二大爷的年纪应该和姬老头差不多，只是满脸纵横交错的褶皱，以及佝偻的背，完全和姬老头的精气神没法比，除了一双老眼里有光之外。
当然，二大爷的眼里闪着的是市井商贩常有的精光。
他朝我勾勾手，“你凑近点，这东西不易张扬。”
我一听就纳闷了，但还是走回去，站在柜子前，看着他，“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二大爷左右环顾一眼，低声道，“这东西和你有关啊，不瞒你说，就在你来之前，田科已叫人过来打过电话了。”
“他叫人打电话，管我啥事？”
“嗐，你糊涂啊，你跟他刚发生了冲突，他能有好事吗？”
“哦，那你说说，他跟谁打的？”
“马小山！”
二大爷说着，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听他们聊，好像是要报复你，至于怎么报复，我不知道，但我还是奉劝你，既然可以去港城打工，那就抓紧时间走吧，留到村里反而不太平！”
“呵呵！”
我简直笑了，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家乡，就因为一个马小山，我在别人眼里都待不下去了！
但我并没有和二大爷争辩，还是客气道，“谢了，二大爷！”
刚要走，二大爷又拉住我道，“别急啊，话还没说完呢！”
“嗯，你说，还有啥？”
我耐着性子问。
“你不是要去港城吗？你准备买什么时候的票？我在县里有熟人，搞了个代票点，只需要加五块钱，就可以帮你把票买好，还可以选窗户旁边呢！”
靠！
这个二大爷，原来是想做我的买卖啊。
难怪会冒着得罪马家的风险给我报信，真是无利不起早！
“行！我回家拿钱去！”
告别二大爷，我径直回到家里，吃过晚饭，我摸黑来到小卖部，把车票钱给了他。
一个电话过后，车票顺利订了下来，我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今晚，算是我在家睡的第一晚，久违的床铺还是那么香，但我却横竖睡不着。
一是想着明天就要背井离乡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
二是原本的计划里，又多了一个小插曲，想想就兴奋。
我就这样失眠地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里开始期盼着第二天的朝阳。
因为在太阳升起后，所有藏在黑暗里的肮脏，将无处遁形。
马小山，一定等我哦，可不能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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