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毅那句“请您出山”,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进了平静的院子里。
赵兴邦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他那张胖脸上堆满了比周毅还要焦急的神情,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叶昭疯狂敲边鼓。
“是啊,叶顾问!我的叶大爷!您是不知道啊!”赵兴邦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省里派来的那些专家,为了那个摩托车悬挂的事,头发都快愁白了!一个个吃不下睡不着的,整天围着那台样车唉声叹气,就差给车烧香磕头了!现在啊,只有您能救这个项目了!只有您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拼命地对叶P昭挤眉弄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是省厅领导送上门的功劳!只要你点个头,以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啊!
叶昭抠了抠耳朵,对赵兴邦那快要抽筋的媚眼视而不见。他的目光,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旁边那套崭新得过分的“德律风根”,又落回到周毅那张写满了“求求你,给个主意吧”的脸上。
他心里一片冰凉,跟明镜似的。
狗屁的奖励!这套顶级的音响,压根就不是什么敬意,它就是个人质!一个包装精美的“甜蜜的负担”!
那个被他好不容易才甩出去的“汽车底盘”的麻烦,现在换了个马甲,以一种更加棘手的方式,又死死地缠上了他。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用一种极度敷衍,听起来就像是还没睡醒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啊?什么麻烦?我一个烧锅炉的,整天跟煤渣和铁锈打交道,能懂什么高深的摩托车啊。”
这话一出,赵兴邦的脸,瞬间垮了下去。
周毅却不以为意,他仿佛早就料到叶昭会是这个反应,立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领着几人,快步走到了大杂院外的一处空地上。
那里,停着一辆看起来已经饱经风霜的摩托车样车,正是之前那台“红星一号”。
样车的旁边,围着几个神情憔悴的中老年人。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一副厚厚的老花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老者。他们就是周毅连夜从省城带来的专家团队。此刻,这些在国内机械工程领域跺一跺脚都能让行业抖三抖的顶级大拿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如同便秘半个月般的愁苦与无奈。
看到周毅和叶昭过来,那位姓钱,名叫振华的老教授,立刻迎了上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指着摩托车的后半部分,几乎是痛心疾首地向周毅和叶昭解释起来。
“周厅长,叶老师,您……您来看看!”钱教授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我们这几天,不眠不休,尝试着将您那份‘乾坤无极震荡吸收器’的伟大设计理念,进行小型化和简化,然后应用到这台摩托车的后悬挂系统上。但是……但是完全行不通啊!”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那个被他们反复修改,焊点密布,结构看起来无比复杂的后悬挂装置。
“问题出在车架上!摩托车的车架,根本无法承受多连杆结构在运动时产生的复杂应力!我们计算过了,只要车速超过四十公里每小时,整个车架的后半部分,就会因为无法抑制的金属疲劳,产生极其可怕的共振和摇摆!减震效果没出来,车子自己倒先散架了!这哪里是在减震?这简直就是在制造寡妇啊!”
老教授越说越激动,捶胸顿足,仿佛自己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叶昭百无聊赖地凑过去,只扫了一眼,心里瞬间就了然了。
【叶昭内心独白】:嗨,我当是什么天大的难题。闹了半天,是钻牛角尖了。这帮老专家的思维还是太僵化,满脑子都是汽车那套设计逻辑,总想着做加法,总想着把一套复杂、精密的系统,硬生生地往一个简单的平台上塞。这不叫降维打击,这叫拿宰牛的屠龙刀去给一只苍蝇做开颅手术,车架不被你们这通折腾给搞散架了才叫怪事!
他心里吐槽着,脸上却毫无波澜。他甚至都没蹲下去细看,只是伸出脚尖,穿着他那双破烂的布鞋,轻轻地,踢了踢摩托车那满是泥土的后轮胎。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就好像他不是在看一个国家级的重点攻关项目,而是在菜市场的烂菜叶堆里,挑拣一颗不怎么新鲜的大白菜。
周毅一直紧张地观察着叶昭的表情,看到他不说话,只以为他是在深入思考,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急忙上前一步,姿态放得低得不能再低,态度诚恳到了极点。
“叶老师!我知道,我非常清楚,您是真正的世外高人,闲云野鹤,根本不屑于为这些俗务所扰。”周毅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于恳求的敬意,“但是,这个项目,它真的不只是一台小小的摩托车那么简单!它关系到我们整个国家工业体系的精密加工和设计理念的全面升级啊!我们……我们想正式地,隆重地,邀请您,出任我们省城刚刚批准成立的‘特种车辆动力与悬挂系统重点实验室’的首席顾问!”
说到这里,周毅一咬牙,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只要您肯来!别说是首席顾问了,我这个副厅长的位置,给您搬过去当椅子坐,都行!”
“轰!”
周毅这番话,如同在现场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直接把旁边的赵兴邦和苏晴月,听得是心惊肉跳,大脑一片空白。
省级重点实验室的……首席顾问?!
那是什么概念?那是妥妥的副厅级待遇!而且是技术领域里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
周毅这是下了血本了!这已经不是在“请”了,这简直就是要用一顶天大的官帽子,把叶昭往省城“绑架”过去啊!
苏晴月看向叶昭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她的心里,一半是激动和期盼,希望他能答应下来,去一个更广阔,更能施展他那神鬼莫测才华的平台。可另一半,却又没来由地,生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隐秘的失落与不舍。
然而,面对这份足以让这个时代任何一个知识分子都为之疯狂的橄榄枝,叶昭的反应,却让所有人再次大跌眼镜。
他慢悠悠地伸出右手的小拇指,旁若无人地,在自己的耳朵里,仔细地,来来回回地掏了掏。然后,他将小拇指伸到嘴边,对着周毅的方向,轻轻地“噗”一下,吹了吹上面可能存在的,也可能不存在的灰尘。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对眼前这一切的,极度的蔑视。
做完这一切,他才懒洋洋地开口,说出了一句流氓气十足,差点让旁边那位钱教授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心肌梗塞的话。
“不去。”
“省城那地方,空气不好,饭菜也不可口,姑娘更没我们这小县城的水灵。我去干嘛?活受罪吗?”
钱教授的脸都气白了,他这辈子都没听过如此荒唐的,拒绝国家委以重任的理由!
可周毅,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一般,两眼放光。
【周毅内心独白】: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真正的高人,果然视名利如粪土!金钱!地位!权力!这些我们凡夫俗子打破头去争抢的东西,在他眼里,根本就一文不值!他追求的,是更高层次的,逍遥自在的精神境界!他说不去,他这是在拒绝吗?不!他这是在考验我们!考验我们的诚心!考验我们是否能理解他那超然物外的境界!
叶昭见他们一个个跟中了邪似的,还不死心。他干脆彻底放飞自我,耍起了无赖。
他转身走回院子,一屁股坐在自己那个专属的,坐上去会“嘎吱”作响的小马扎上,翘起了二郎腿。
他伸手指了指院子里那套崭新的,散发着金钱味道的德律风根音响,又指了指自己那间四面漏风的破败小屋。
“周厅长,您看看,我这人,打根子上,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咸鱼。我的人生终极理想,就是每天能躺在院子里,听听小曲儿,喝喝小茶,晒晒太阳,这就顶天了。您非要把我弄去省城,天天关在屋子里开会画图纸,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这番堪称惊世骇俗的“咸鱼宣言”,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苏晴月听着叶昭这番不知羞耻的“躺平”言论,再联想到昨夜他那如同神启般的教导,和那个将自己整个人都圈在怀里的,充满了侵略性的暧昧怀抱,心中五味杂陈,乱成了一团麻。
她看着被难题困扰的钱教授,看着满脸期盼的周厅长,又看了看那个抱着胳膊,一副“别惹我,我只想当废物”模样的叶昭。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小心翼翼的关切。
“叶昭,那个……摩托车的后悬挂问题,真的……就没有别的,更简单的办法了吗?”
她这句话,像是在替专家们请教,也像是在提醒他,更像是在给他一个台阶,让他从那“咸鱼”的状态里,稍微走下来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