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没能穿透窗户纸,叶昭就被院子外一阵嘈杂的喧闹声给硬生生吵醒了。
那声音乱糟糟的,像是过年赶大集,各种人声混合在一起,嗡嗡作响,搅得人脑仁疼。他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宿醉般地从床上爬起来,感觉整个脑袋都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重又混沌。
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前半夜应付苏晴月那个好奇心爆棚的女人,耗尽了他全部的演技和体力;后半夜则被那个该死的“德律风根”和更该死的“单晶铜”技术,折磨得翻来覆去,心里仿佛有两只猫在打架,一地鸡毛。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已经乱成鸡窝的头发,趿拉着拖鞋,满脸不爽地拉开房门。
门外院子里的景象,让他那点可怜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见他那破败的小院门口,乌泱泱地围了一大圈人。整个大杂院的邻居,上到八十岁的老太太,下到还在流鼻涕的顽童,几乎全员到齐。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像一群等待投喂的鸭子,拼命地往他院子里瞅,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羡慕、嫉妒、敬畏和浓浓八卦欲的复杂表情。
叶昭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知道,完了。自己那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的安宁日子,到头了。审判,终究还是来了。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院门口的马路上。
一辆崭新的,漆黑锃亮的伏尔加轿车,如同一头沉默而高傲的钢铁巨兽,安静地停在那里。车身被打磨得一尘不染,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能清晰地照出围观人群那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
这辆车,与周围那些灰扑扑的土坯房和泥泞的道路,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堪称撕裂视觉的巨大反差。它不属于这里,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宣告。
几个穿着崭新蓝色工装的工人,正满头大汗地,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从车上抬下来几个用厚帆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巨大箱子。他们动作轻柔,脚步谨慎,仿佛那箱子里装的不是机器,而是几颗一碰就碎的恐龙蛋。
红星农机厂的厂长赵兴邦,正满脸堆笑地陪在一旁。他弓着腰,不停地搓着手,那副与有荣焉又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看得叶昭莫名感觉一阵牙酸。
就在这时,叶昭的目光,与人群中一道慌乱躲闪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
是苏晴月。
她今天没有穿那件宽大的睡衣,而是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蓝色工装,一头长发也重新梳成了那条熟悉的、干练的马尾。她整个人看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模样,但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不停绞着自己衣角,显得无处安放的手,却彻底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一看到叶昭从屋里出来,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兔子,身体微微一颤,飞快地低下了头,不敢再与他对视。那模样,仿佛昨夜那个破门而入,衣衫不整的女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叶昭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吐槽几句,伏尔加的车门开了。
省工业厅副厅长周毅,从车里大步流星地走了下来。他今天没穿那身代表身份的干部服,而是换了一身普通的灰色便装,但整个人精神焕发,红光满面,看起来就像是捡了几百万一样兴奋。
他三步并作两步,直接穿过人群,走到叶昭面前,不等叶昭反应,就伸出双手,热情无比地握住了叶昭的手,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使劲地上下摇晃着。
“叶老师!哈哈!我可是给你送宝贝来了!”
周毅的声音洪亮无比,中气十足,仿佛生怕周围的人听不见。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威严的脸上,此刻堆满了灿烂的笑容。
“全省唯一一套!从西德原装进口的德律风根!全套的!这可是我们省工业厅,能拿出来的,对您这位大功臣的最高敬意了!”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直接把周围围观的邻居们给炸得外焦里嫩。也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叶昭的身上,直接把他架在了熊熊的舆论烈火上,反复炙烤。
在周毅的示意下,工人们将那几个巨大的木箱,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进了院子中央。一个工人拿起撬棍,“嘎吱——”一声,结实的木箱盖被应声撬开。
当箱子里那套拥有着深色胡桃木外壳、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拉丝面板、巨大而复古的玻璃表盘和那两只如同怪兽巨口般狰狞的黑色喇叭的音响,彻底展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小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紧接着,就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的乖乖,这……这是啥玩意儿?比咱们厂长办公室那张大桌子都气派!”一个年轻工人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
“听周厅长说,是德国货!乖乖,那可是洋人的东西!怕是上面的一个旋钮,都够咱们一家子吃一年饱饭了吧?”一个大妈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咋舌。
“叶顾问这面子也太大了!省里的厅长,亲自开着小汽车,给他送东西来!这待遇,啧啧……”
“你们快看苏副所长,她那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从刚才叶顾问一出来就那样,怕不是……”一个眼尖的妇女发现了华点,暧昧地挤了挤眼睛。
“嘘!你不要命了!瞎说什么!这叫国家对顶尖科学家的重视!懂不懂!”旁边一个看起来有点文化的老工人,立刻出声制止了这危险的言论。
叶昭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看着眼前这套堪称艺术品的顶级音响,感受着它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与这个贫瘠时代格格不入的精密与奢华气息,他非但没有感受到半分喜悦,反而感觉像是看到了地府里,手持哭丧棒和勾魂索的判官。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脑海里那个系统任务栏里,那行“主线任务:亲手制造一套高保真音响系统”的冰冷大字,正在发出无声的,充满了恶意的嘲笑。
【叶昭内心独白】:我操!这下好了!这他妈算什么事儿啊!软饭直接用金盆端着,怼到我嘴边了,结果系统你个狗日的,非但不让我张嘴,还他妈把我的嘴给缝上了,然后递给我一块石头,让我自己用牙啃!这不是玩我吗?!
就在叶昭感觉自己的人生即将滑向一个无比荒诞的深渊时,周毅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了起来。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工人和周围看热闹的邻居都先散去。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叶昭、苏晴月、赵兴邦,以及周毅四人。
周毅看着叶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兴奋被一种沉重的忧虑所取代。
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无比沉重地开口道:“叶老师,不瞒您说,其实这次来,给您送这套音响是次要的……”
“主要是,我们……遇到天大的麻烦了。”
“整个项目,被一个关键问题给死死卡住了。我是没办法了,只能厚着脸皮,再来……请您出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