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红星县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红星农机厂的废品仓库，此刻更是安静得如同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由铁锈、废机油和陈年灰尘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闻起来有种工业时代的沧桑感。
巨大的仓库如同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的坟场，冰冷的月光从屋顶破损的几个大洞里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恰好照亮了那堆积如山的报废零件。那些扭曲的齿轮、断裂的连杆和锈迹斑斑的钢板，在斑驳的阴影里，仿佛是巨兽死后尚未腐朽的森森白骨，透着一股萧瑟与荒凉。
就在这时，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借着月光，悄无声息地从仓库一扇没上锁的破窗户里翻了进来。
正是叶昭。
他此刻的形象，与白天那个被众人敬仰的“叶顾问”判若两人。他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满是油污的蓝色旧工装，脚上趿拉着一双快要磨平鞋底的人字拖，走起路来悄无声息，活像一只深夜出来觅食的野猫。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颇具时代特色的军绿色麻袋，上面用红漆印着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这只本该用来装粮食或文件的麻袋，今晚即将被他用来装载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宝贝”。
他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主场，没有丝毫的迟疑，一头就扎进了那座由废铜烂铁堆成的小山里，开始了他激动人心的“寻宝”之旅。
“嘿，有了！”
叶昭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他凭借着脑子里那些属于另一个时代的，远超这个世界几十年的电子学知识，如同一台精密的人形扫描仪，精准地在一堆废铜烂铁中翻找着他需要的东西。
他从一台被人砸烂了外壳的报废收音机里，小心翼翼地拆下了一个还能用的双联可变电容和几个阻值合适的碳膜电阻。他又在一台被淘汰的老式扩音喇叭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下了一块虽然生锈但磁力依然强劲的巨大磁钢。
最让他惊喜的是，他居然在一台破旧不堪的，不知道是哪个单位淘汰下来的电影放映机的功放模块里，发现了几根保存完好的，型号为6P1的功放电子管！
这玩意儿，在这个时代，可是绝对的宝贝！是构成他那简陋“发声器”的心脏！
他像个守财奴一样，把这些宝贝疙瘩一件件用破布包好，小心地放进自己的麻袋里，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就在他寻宝寻得正嗨的时候，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如同平地惊雷般在空旷的仓库门口猛地响起。
“嘿！里边儿的！干什么的！”
一道刺眼的亮光射了过来，晃得叶昭睁不开眼。
只见仓库门口，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大爷，正提着一盏老式马灯，一脸警惕地朝他走来。正是负责看守仓库的刘大爷。
刘大爷是参加过战争的退伍老兵，脾气又臭又硬，平生最恨的就是偷盗国家财产的贼骨头。他那双在黑夜里依旧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零件堆里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手里那根看门用的枣木棍子，已经握紧了。
叶昭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但他脸上却没露半点慌张，反而堆起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从那堆比他还高的零件堆里探出个脑袋，一边拍着手上的灰，一边快步迎了上去。
“刘大爷！晚上好啊！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呢？”他动作无比娴熟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包准备好的大前门香烟，抽出根来，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刘大爷被他这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搞得一愣，借着马灯的光看清了来人，更是诧异：“叶……叶顾问？是你？”
他接过烟，夹在耳朵上，但脸上的警惕却没减少半分，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着叶昭这身邋遢的行头。“您……您这大半夜的不在家里享福，跑这垃圾堆里来干啥？我可跟您说，这些可都是登记在册要回炉的废铁，可不能乱拿。”
在他看来，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顾问，八成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不然谁会放着好好的床不睡，来这种地方闻铁锈味儿。
叶昭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立刻换上了一副一本正经的，高深莫测的表情，开始了他的现场胡说八道。
“刘大爷，这你就不懂了。”他摇了摇头，用一种“你不懂科学”的惋惜口吻说道，“正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而我们工业的灵感，则来源于废品！”
他指了指身后那堆小山似的废铁，声音里充满了对科学的虔诚。“我最近正在研究一种全新的，革命性的合金冶炼技术。这种技术，不能光靠书本知识，更需要一种……嗯，一种‘通感’。我需要从这些饱经沧桑的废铁的‘气息’中，去寻找不同金属‘灵魂’之间的共鸣。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那个最完美的配方！”
刘大爷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半张着，眼睛瞪得溜圆。
气息？灵魂？共鸣？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尤其是当他联想到，白天厂里传得神乎其神的，说这位叶顾问就是用“铁锅炖大豆”这种谁也听不懂的法子，搞出了那个连省里专家都当成宝的超级发动机。他对叶昭这种神神叨叨，近乎于“跳大神”的行为，瞬间就信了三分。
【刘大爷内心独白】：乖乖！俺的个老天爷！这些个文化人，就是不一样！搞个研究，又是灵魂又是共鸣的，跟庙里的神婆念经似的。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可是省里都当成宝的能人，没准这垃圾堆里，还真藏着什么了不得的门道呢！咱可不能耽误了人家为国家搞建设！
见到刘大爷那副被唬住了的表情，叶昭知道火候到了。他趁热打铁，指着自己脚边那个已经装了小半的麻袋，用一种不值一提的语气说道：“我就要这点，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您给登记一下，回头我让研究所那边，按废铁价，给厂里补钱。”
没想到，刘大爷听完，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蒲扇般的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说道：“嗨！这有啥！叶顾问您这是为了国家搞研究，是天大的正事！拿这点废品算什么！钱就更不用提了，提了就是打我老刘的脸！”
他不仅没要钱，还生怕叶昭拿得不够，主动提起马灯，帮着叶昭在零件堆里又翻找了半天，热情地帮他把那个沉甸甸的麻袋扎好口，亲自把他送出了仓库大门。
临走前，刘大爷还紧紧握着叶昭的手，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再三嘱咐道：“叶顾问，您可千万注意安全！别……别让那些金属的灵魂，伤着您！”
叶昭提着这袋来之不易的“宝贝”，感受着麻袋沉甸甸的分量，感觉自己的忽悠功力，好像又在不知不觉中，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他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仓库，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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