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的兔子，前面是万丈深渊，后面是端着猎枪的猎人。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英勇就义般的悲壮，走过去拉开了院门。
门外，苏晴月果然举着一个滚烫的，老式的黑色电话听筒，长长的电话线从隔壁院子一直拖了过来。
她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的俏脸上，此刻因为激动和奔跑，泛着一层健康的红晕。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更是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崇拜光芒，就好像她举着的不是电话听筒，而是什么绝世的法器。
“快接！周厅长已经在电话那头等了快一分钟了！”她将听筒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叶昭的手里，语气里满是催促。
叶昭慢吞吞地把那个还带着苏晴月体温的听筒放到了耳边，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喂？”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背景音，紧接着，周毅那压抑着巨大兴奋，显得中气十足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了起来。
“叶老师！是叶老师吗？！我是周毅啊！”
那一声“叶老师”，叫得是情真意切，饱含敬意。
“您那份‘乾坤无极震荡吸收器’的设计图，我们连夜组织了全省最顶尖的专家进行了研究！叶老师，您……您这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啊！是足以改变我们国家整个汽车工业未来格局的神物啊！”
周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那是极度兴奋的表现。
然而，电话这头的叶昭，却只是抠了抠耳朵，用一种极其敷衍的，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的平淡语气，懒洋KI地回答道：“哦，是吗？还行吧。”
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态度，让站在旁边的苏晴月，急得差点没当场跳起来。
我的天爷！那可是省工业厅的一把手啊！那可是足以载入国家工业史册的伟大设计啊！你怎么能用这种态度跟领导说话？
她急得直跺脚，不停地对叶昭使眼色，嘴巴都快撇到天上去了。
叶昭权当没看见。
电话那头的周毅，对叶昭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态度，却是丝毫都不感到意外。
在他看来，这恰恰印证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真正的高人，就是这样！视惊天伟业如浮云，视绝世珍宝如草芥！这才是真正的大师风范！
要是叶昭表现得跟他一样激动，他反而要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了。
他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然后话锋一转，终于切入了这次通话的真正主题。
“叶老师，关于这个神物，我们专家组在经过了严谨的论证和推导之后，发现了一个核心问题。”周毅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要完美地制造出图纸上那种非线性的性能，对减震器内部弹簧的金属材料，要求实在是太高了。我们现有的合金钢，恐怕都达不到要求。不知……太上老君他老人家，在托梦的时候，有没有对这个材料方面，给过什么特别的提示？”
来了！
果然来了！
叶昭心中哀嚎一声，就知道这帮老狐狸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他的大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嘴上却是不假思索，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材料啊？”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沉吟了片刻，仿佛在努力回忆着梦里的细节。
“这个嘛，讲究一个‘缘’字。”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玄之又玄的缥缈感。
“老君说，此物非凡铁所能铸就。需取天外陨铁，经三昧真火煅烧七七四十九日，再引九天神雷淬炼其身，方可褪去凡胎，成就道体。”
电话那头的会议室里，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专家听着从听筒里传出来的这段神话故事，一个个面面相觑，表情古怪。
周毅却是拿着笔，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思。
叶昭感觉火候还不够，决定再加一把料。
“当然了，这都是神仙的说法。翻译成你们凡人能听懂的话嘛……”他顿了顿，用一种极其不负责任的语气说道，“大概意思就是，你们去找块好点的废钢，回炉重炼的时候，挑个雷雨天。把那钢水引到院子里，让老天爷的雷，劈上那么一下试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这番荒谬绝伦的话，让旁边的苏晴月听得都快傻了。
让雷劈一下？
这是在搞工业，还是在拍神话剧啊！
然而，电话那头的周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却是猛地一拍大腿！
【周毅内心独白】：我懂了！我彻底懂了！“天外陨铁”，指的肯定不是真的陨石，而是指钢材中需要添加某些地球上稀有的，如同陨石般的特殊微量元素！是高合金钢！“三昧真火煅烧”，这不就是指某种特殊的，需要精确控制温度和时间的热处理工艺吗？！至于最后的“九天神雷淬炼”……让雷劈一下……这不就是电弧炉精炼技术的基本原理吗？！用强大的电弧瞬间产生高温高压，来提纯钢水，改变其内部的金属结构！高人！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啊！他这是怕我们听不懂，怕我们思想僵化，所以才用这种神话故事的方式，来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指明现代工业科技的发展方向啊！
周毅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叶昭感觉自己已经忽悠得差不多了，嗓子眼都有点干了。他正准备以“哎呀，村里信号不好，听不清了，要断线了”为经典借口，结束这次让他心力交瘁的通话。
可就在这时，周毅却突然抛出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重磅炸弹。
“叶老师！为了让您能更好地……嗯，休养生息，激发更多的灵感，我刚才特意做了个批示！”周毅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关怀，“我听说您最近对音乐很感兴趣？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从省城给您调拨一套我们省里目前最好，也是唯一的，全进口的西德德律风根音响设备！全套的！包括唱机、功放和音箱！明天！明天就能派专车给您送到！”
周毅的语气里，充满了邀功的意味。
“希望您能在优美的音乐声中，放松身心，为我们国家的工业建设，带来更多的惊喜！”
叶昭握着电话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仿佛真的被一道从天而降的九天神雷给劈中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变得外焦里嫩。
德……德律风根？
全套音响设备？
明天就到？！
自己这边刚接到系统任务，要亲手从零开始造一套高保真音响。结果那边，就把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堪称毕业设计成品的参考答案，直接打包好了，要送到自己脸上来？！
没等叶昭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周毅，已经心满意足地，主动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叶昭整个人都石化了。
苏晴月一把从他手里抢过那个黑色的听筒，小心翼翼地放好，然后满眼都是小星星地看着叶昭，脸上写满了崇拜与羡慕。
“叶顾问！你真的太厉害了！我上午在电报里，就是随口跟周厅长提了一句，说你买了台唱片机。他居然……他居然直接给你批了全省最好的一套音响！这可是德律风根啊！”
叶昭缓缓地，机械地转过头
，他缓缓地，机械地转过头，看着苏晴月那张因为兴奋和崇拜而容光焕发的脸。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光，那是一种对天才的敬仰，对未来的憧憬，对一个即将冉冉升起的工业巨星的无限信赖。
然而，在他自己看来，那道光，分明就是通往地狱的引路明灯。
他看着屋里那台花了他全部家当，却只给他带来无尽麻烦的“红灯牌”唱片机。
再想到自己系统空间里，那个散发着幽蓝色光芒，比汽车底盘技术还要烫手一万倍的“高纯度单晶铜”技术。
最后，他想到了明天，一辆专车，将会把一套代表着这个时代音响技术巅峰的“德律风根”，直接送到他的面前。
送上门来的顶级设备。
系统强制发布的，必须亲手制造的任务。
一个由他自己贪图享受，亲手引发的，由省厅领导的热情关怀和系统不当人的缺德任务共同构建起来的，完美闭环的，无解的死局。
叶昭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觉到。
自己的咸鱼生涯，这次，是真的……彻底……玩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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