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火烧云,像是老天爷打翻了调色盘,把西边的天空染得乱七八糟,却又该死的好看。
热了一整天的风,总算带上了一丝凉意,吹过院子里的菜畦,卷起一阵阵瓜果的清香。
林凡仰躺在竹制的摇椅里,任由身体随着“嘎吱”的节奏晃荡,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舒坦劲儿,舒服得他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满足的哼哼。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一块上好的五花肉,正被这温度恰好的晚风细细腌制,只等着下锅,便能成就一道绝顶美味。
厨房里,“刺啦”一声爆响,是热油遇上了葱姜。
紧接着,一股霸道辛辣的蒜香味便长驱直入,蛮横地钻进鼻腔,勾得人腹中馋虫翻江倒海。
不多时,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就知道你又在这儿挺尸。”
青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她端着一个粗陶碗,走到了摇椅边上。
碗里是冰镇过的酸梅汤,上面还飘着几颗红得发亮的枸杞,光是看着就让人浑身舒坦。
这冰,自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院子角落那口深井下,吊着一个林凡闲着没事捣鼓出来的“土冰箱”,用的是井水循环降温的法子,夏天镇个瓜果饮料,比京城里那些王公贵族的冰窖都方便。
“夫人辛苦。”
林凡眯着眼,嘴皮子倒是动得挺快。
青儿把碗递给他,顺势在他身边的小马扎上坐下,用蒲扇不紧不慢地扇着风。
“下午堂哥托人捎信来了。”
“哦?”林凡灌了一大口酸梅汤,冰凉酸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爽得他一个激灵,“他又怎么了?钱不够花了?还是又被老李给气着了?”
林凡的堂哥林泽,如今是新朝户部尚书,掌管着天下的钱袋子。
而李德海,作为第一任内阁首辅,是个花钱的大爷。
一个要捂紧口袋搞基建,一个要开源节流保国库,这两人从新元元年开始,就没一天不吵的,据说在内阁会议上拍桌子摔茶杯都是家常便饭。
“都不是。”青儿被他逗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上说,西域那边新开的商路,第一个月的税收,就顶得上过去南阳府一年的农税了。还有,你之前画的那个什么‘蒸汽机’的图纸,皇家科学院那帮老学究,好像真的给捣鼓出来了,在矿山上一用,一天挖的煤比过去一个月都多。”
她念着信里的内容,语气里满是惊叹与自豪。
这些改变世界的大事,都出自眼前这个懒洋服的男人之手。
可这男人听完,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把喝干的陶碗递了回去。
“知道了,续杯。”
“你……”青儿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还是起身回屋给他续了一碗。
林凡咂了咂嘴,回味着唇齿间的甘甜,重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什么西域商路,什么蒸汽机,听着就累。
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抬眼望向院子外头。
远处,自家那十几亩上好的水田里,金色的麦浪随风翻滚,一层叠着一层,煞是壮观。
一头上了年纪的老黄牛,正慢悠悠地,拉着一台造型古怪的机器,在田里晃荡。
那机器是林凡花了小半年时间,用木头和一些关键的铁质零件拼凑出来的。
前面是一个巨大的滚轮,滚轮转动时,会带动一排锋利的刀片,像梳子一样,将成熟的麦穗齐刷刷地割下来,并通过一个巧妙的传送带装置,自动归拢到旁边的麻袋里。
收割、脱粒、装袋,一气呵成。
牛只管走,机器自己干活。
这台被林凡命名为“老黄牛一号”的半自动联合收割机,效率高得吓人,一天就能干完村里十个壮劳力半个月的活。
村里人第一次见的时候,都惊得跪在地上磕头,以为是鲁班爷显灵。
只有林凡自己知道,他费这么大劲儿捣鼓这玩意儿,纯粹是因为……他懒得自己下地收麦子。
这就是科技。
科技,就是为了偷懒而生的。
“爹!爹!看我!”
院子里,土豆和米粒两个小家伙,正举着一只用竹子编的蜻蜓,疯跑着。
竹蜻蜓被风一吹,旋转着飞上了天,两个孩子仰着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大黄狗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兴奋地“汪汪”直叫,试图用嘴去接那掉下来的竹蜻蜓。
青儿端着第二碗酸梅汤回来了,她看着院子里追逐嬉闹的孩子,脸上是化不开的温柔。
她重新坐到林凡身边,把碗递给他,然后轻轻地,靠在了摇椅的扶手上,头枕着林凡的肩膀。
“你说,京城里现在是什么样?”她轻声问道。
“不知道。”林凡喝着酸梅汤,含糊地回答,“大概……还在吵架吧。”
“你就不想回去看看?”
“不想。”林凡的回答干脆利落,“路太远,累。”
青儿笑了,她知道会是这个答案。
她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看着天边的晚霞,由绚烂变得温柔。
两个孩子跑累了,像两只归巢的小鸟,一左一右地扑到了林凡的摇椅上。
土豆趴在他的左腿上,米粒趴在他的右腿上,没一会儿,就在摇椅有节奏的晃动中,带着满头的汗珠,沉沉睡去。
远处,村子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近处,妻子温柔地依偎在身旁,孩子在腿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田野里,老黄牛拉着机器,在金色的麦浪中,勾勒出一幅宁静的画卷。
空气里,混杂着饭菜的香气、泥土的芬芳和孩子身上的奶味。
林凡看着眼前的一切,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吐尽了他穿越以来所有的疲惫、无奈、算计与身不由己。
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从灵魂深处满溢出来的惬意与圆满。
他靠在摇椅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再也无法掩饰的笑容。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感叹道:
“这,才他娘的是人生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