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吾皇万岁”,像一记记重锤,砸得林凡脑仁生疼。
他看着底下黑压压跪倒的一片,看着那些激动到扭曲的脸,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传销窝点。
而他,就是那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头目。
跑!
这是林凡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都……都起来!”林凡干咳了两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点威严,“地上凉,别跪出老寒腿了!”
他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
“那个……先进宫,先进宫再说!外面风大雪大的,有什么事,咱们坐下喝杯热茶,慢慢聊嘛!”
说完,他也不管众人反应,抓着那块烫手的玉玺,转身就往金銮殿里溜。
那背影,不像个君临天下的王者,倒像个偷了邻居家母鸡,正心虚跑路的贼。
赵铁骨等人面面相觑。
大帅这是……害羞了?
李德海最先反应过来,老脸上绽放出一朵菊花般的笑容,对着众人高声道:“大帅……不,陛下宅心仁厚,体恤我等!我等更应恪尽职守,为陛下分忧!”
他一甩袖子,中气十足地喊道:“来啊!随我等,恭请陛下……呃,安顿!”
于是,这群刚刚还在山呼万岁的文臣武将,又呼啦啦地跟了进去,把偌大的金銮殿挤得满满当当。
林凡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看着这群打了鸡血一样的下属,一个头两个大。
这事儿,好像有点失控了。
……
接下来的三天,对林凡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劝进”的浪潮,从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席卷而来。
第一天,以新任吏部尚书李德海,还有他那个莫名其妙就成了户部侍郎的堂哥林泽为首的文官集团,捧着一卷能当裹脚布用的奏折,堵在了林凡的寝宫门口。
“主公!天命所归,人心所向!自古得国之正,未有如主公者!请主公顺应天意,早登大宝,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李德海念得是声情并茂,唾沫横飞。
林凡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捂着耳朵,假装自己是颗蘑菇。
念吧,念吧,等你们念累了,口渴了,自然就走了。
第二天,轮到武将们了。
赵铁骨和慕容骁,带着北境三十万大军的各级将领,直接在皇城外的广场上,列开了阵势。
几十个嗓门奇大的糙汉子,扯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吼着同样的话。
“三军不可一日无帅!天下不可一日无主!”
“请大帅登基!”
那声音,整齐划一,地动山摇,吵得皇宫里的琉璃瓦都嗡嗡作响。
赵铁骨更是站在队伍最前面,拔出刀,指着皇宫的方向,对他身后的将士们咆哮。
“兄弟们!我们跟着侯爷,从北境一路打过来,为的是什么?!”
“为的不是那些金银财宝!不是高官厚禄!”
“我们用命打下的这个江山,就是为了请侯爷坐上那个位置,让他亲眼看着我们,看着天下的老百姓,都能过上他许诺给我们的好日子!”
“今天,谁他娘的敢劝侯爷不当这个皇帝,老子第一个劈了他!”
“对!把侯爷抬上龙椅!”
“谁不让侯爷当皇帝,我们就跟他拼命!”
林凡躲在宫墙后面,听着外面那杀气腾腾的呐喊,腿肚子都软了。
好家伙。
这哪是劝进啊?
这他妈是逼宫!是赤裸裸的威胁!
第三天,事情彻底闹大了。
京城里的老百姓,自发地组织了起来。
他们敲锣打鼓,抬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礼物,涌到了宫门前。
有铁匠铺的师傅,联合百十号同行,打了一把巨大的“万民伞”,伞面上用金线绣着“林帅”两个大字。
有城外的农夫,用小推车推着自家最好的粮食,说要献给新皇帝当第一顿“登基饭”。
更有无数的读书人,写了血书,写了劝进表,雪花一样地往宫里递。
甚至有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直接跪在了午门外,一边磕头一边哭。
“求圣人登基啊!”
“您要是不当皇帝,这天下又要乱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了啊!”
哭声震天,闻者落泪。
狗剩端着一碗参汤,小心翼翼地走进林凡躲藏的御书房,看着自家侯爷正把那方传国玉玺塞进一个青花瓷瓶里,一脸的困惑。
“侯爷……哦不,主公,您这是干嘛呢?”
林凡头也不抬地说道:“毁尸灭迹。”
狗剩:“啊?”
“外面那么多人,都哭着喊着要您当皇帝,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您怎么还一脸不高兴呢?”狗剩挠了挠头,实在想不明白。
林凡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生无可恋地看着他。
“狗剩,我问你,你想当皇帝吗?”
狗剩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参汤差点洒了,连连摆手:“不不不,小的哪有那个胆子!”
“那你想不想,天天天不亮就起床,看一堆能把你眼睛看瞎的破纸,跟一群比猴还精的老头子吵架,吵完了还得担心今天会不会有人给你下毒,明天会不会有人想弄死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个懒觉都睡不成?”
狗-剩听得一愣一愣的,仔细想了想,然后猛地摇了摇头。
“那……那也太惨了。”
“这不就结了。”林凡一摊手,“他们现在,就是想让我去过那种日子。”
他指了指外面,没好气地说道:“这哪是劝进,这分明是逼良为娼!”
他看着那个被自己塞进花瓶,只露出一角的玉玺,只觉得那不是权力,而是一副沉重无比的枷锁。
他的咸鱼梦,他那晒着太阳、喝着小茶、看着漂亮姑娘的美好未来,似乎就要被这玩意儿,彻底砸个粉碎。
……
这场席卷京城的“劝进”风波,在第五天,达到了顶峰。
在李德海、赵铁骨等人的联合操办下,一场史无前例的劝进大典,在皇城外的天坛,准备就绪。
文武百官,各军将领,万民代表,士农工商,乌泱泱十几万人,将整个天坛围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穿着最隆重的礼服,神情肃穆且狂热。
他们都在等一个人。
等那个能给他们带来新世界的人,接受天命。
御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林凡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这几天,只有李德海敢来敲他的门。
“进来吧。”林凡有气无力地说道。
李德海推门而入,他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绯红色官袍,那是前朝一品大员才有资格穿的颜色。
他整个人精神焕发,红光满面,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他对着林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大人。”
李德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吉时已到,天下人……都在等您。”
林凡靠在椅子上,没有动。
他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沉默了许久。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炭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李德海安静地躬着身,耐心地等待着。
他相信,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那是天底下,至高无上的荣耀。
终于,林凡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吐尽了他穿越以来所有的无奈与疲惫。
他缓缓站起身,掸了掸身上那件普通的青色长衫。
然后,在李德海无比期待的目光中,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