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紫禁城,暖阁。
地龙烧得足足的,暖得让人犯困。
年轻的皇帝夏启,哈欠连天,眼皮子都在打架。
他面前,首辅张居正正唾沫横飞地陈述着剿逆方略,什么“三路并进”,什么“断其粮草”,什么“擒贼先擒王”,一套套的,听得夏启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首辅啊,”夏启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你说的这些,朕都懂。朕就想知道,派出去的平叛大军,走到哪儿了?”
张居正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胸有成竹地答道:“回陛下,大将军何进已率二十万大军,出京十日,算算脚程,应已抵达河间府,不日便可与北境叛军接战。陛下请宽心,林凡那竖子不过是癣疥之疾,我朝天兵一到,必定土崩瓦解!”
夏启点了点头,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是啊,二十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也该把那小小的燕云城给淹了。
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他寄予厚望的平叛大军,已经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
河间府城外,官道。
二十万大军的营帐,连绵十里,旌旗蔽日。
中军大帐里,主帅何进正对着地图,愁得头发都快揪秃了。
这仗,没法打。
不对,是还没开打,队伍就要散了。
起初,只是几个士兵在茅厕里偷偷摸摸地传看一张破纸,被军法官抓住,吊起来抽了三十鞭子。
可那玩意儿,就像地里头的野草,烧不尽,吹又生。
今天从米袋子里翻出来一张,明天从马料里抖出来一张。
上面画的东西,太他娘的戳心窝子了。
一个胖娃娃抱着个大馒头,旁边写着:“去北境,有饭吃!”
一个农夫分到了一大块地,咧着嘴笑,旁边写着:“跟林帅,有田分!”
这些当兵的,哪个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才出来卖命的?
谁不想吃饱饭,谁不想家里有几亩薄田?
这天晚上,何进照例巡营,刚走到一处伙夫营,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凭啥不让看?那上面说的有错吗?咱们在这儿喝着稀粥,准备去跟人拼命,人家北境的兄弟顿顿有肉吃!”
“你小声点!想被砍头啊!这是朝廷的军队!”
“朝廷?朝廷给过咱们一顿饱饭吗?我爹娘去年就是活活饿死的!我不管,这仗我不打了!我要去北境!当兵也得当个饱死鬼!”
“哗啦!”
帐帘被掀开,何进铁青着脸走了进去。
帐篷里,十几个伙夫兵正围着一张传单,看到他进来,吓得脸都白了。
何进还没来得及发作,一个满脸横肉的伙夫头,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把手里的菜刀往地上一扔。
“将军!俺不打了!俺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俺不想去送死!俺要去北境种地!”
他这一跪,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将军,俺也不打了!”
“俺也去北境!”
整个伙夫营,跪倒了一大片。
紧接着,这股风气,如同瘟疫,迅速蔓延到了整个军营。
第二天清晨,当何进下令全军开拔时,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将手里的长矛,“哐当”一声扔在了地上。
“哐当!”
“哐当!哐当!”
成千上万的兵器,被扔在了地上,汇成了一片钢铁的河流。
二十万大军,就这么站在原地,用沉默,表达着他们的选择。
何进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一幕,手脚冰凉。
他知道,完了。
这仗,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
……
中原,青州府。
知府衙门的大堂,被愤怒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今年的大旱,颗粒无收,可朝廷的催粮文书,却像雪片一样飞来,一天比一天急。
“没粮!一粒米都没有了!”
“再逼我们,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人群中,农夫王二麻子,攥着那张被他捂得发热的传单,鼓起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咱们不去死!咱们去北境!去投奔林帅!”
他这一嗓子,就像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整个场面瞬间炸了!
“对!去北令!”
“林帅那里有地分!有粮吃!”
“与其饿死,不如去博条活路!”
人群的情绪彻底失控,他们冲进了府衙,将那个作威作福的知府拖了出来。
但他们没有杀他,也没有抢掠府库。
他们只是扯下那面代表着大夏朝廷的龙旗,换上了一面临时用白布画的,歪歪扭扭的“林”字旗。
旗帜下,他们挂上了一条巨大的横幅。
“青州百姓,恭迎王师,喜盼新政!”
……
江南,苏州郡。
知府刘宗元,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已经枯坐了一夜。
他面前的桌案上,一边是京城发来的,措辞严厉的斥责文书,骂他剿匪不力,民心浮动。
另一边,是一张从北境传来的《告天下士子书》。
文章写得不算华丽,却字字诛心,将这个王朝的腐朽与病根,剖析得淋漓尽致。
更让他心惊的,是文章最后提出的那个“新政”蓝图。
“大人,不能再犹豫了!”一个幕僚焦急地劝道,“再不表明态度,城外的乱民就要攻进来了!”
刘宗元没有说话,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
可他知道,这祥和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天命啊……”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幕僚,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天命,不在皇宫,不在史书,在民心。如今,民心在北,天命……亦在北。”
他回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了一封短信。
“苏州刘宗元,愿率全郡军民,归附新政。”
……
京城,太和殿。
早朝的气氛,压抑得像坟墓。
一个又一个信使,带着满身的风尘与绝望,冲进大殿。
“急报!平叛大军于河间府哗变,主帅何进……不知所踪!”
“急报!青州府失陷,乱民……乱民打出了林字王旗!”
“急报!江南苏州郡知府刘宗元……投敌!”
“急报!……”
每一声急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殿中君臣的心上。
夏启瘫坐在龙椅上,脸色煞白如纸。
张居正站在百官之首,那张一向从容镇定的老脸,此刻布满了震惊与恐惧。
他看着殿外,仿佛能看到那股由无数张纸片汇成的,席卷天下的洪流。
他输了。
输得莫名其妙,输得一败涂地。
他引以为傲的权谋,他牢牢掌控的暴力机器,在这股人心的洪流面前,脆弱得就像纸糊的一样。
……
京城外,五十里。
一支行军速度慢得像在郊游的军队,终于停了下来。
林凡躺在一辆经过豪华改装的,铺着厚厚羊毛毯的马车里,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闲书。
车帘一掀,赵铁骨那张大脸探了进来,语气里满是哭笑不得。
“大帅!咱能走快点不?前面的探马都跑回来三趟了,说京城城门大开,文武百官都出城跪着,等您去接收呢!”
“再不去,人家以为咱们没诚意呢!”
林凡懒洋洋地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地说道:“急什么?让他们多跪会儿,清醒清醒脑子。”
他打了个哈欠,终于放下书,慢悠悠地坐起身,掀开车窗的帘子。
远处,那座雄伟壮丽,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都城,轮廓清晰可见。
它就像一个熟透了的果子,静静地等待着人去采摘。
林凡看着那座城,轻轻叹了口气。
“你看,我就说吧。”
“打仗多累人啊。”
“让它自己倒了,多省事。”